第 37 章 37.(2 / 2)

上鉤 川瀾 17187 字 8個月前

走……

快點走。

再留下,她會控製不了自己。

盛檀隔著層疊的人影,好像捕捉到陸儘燃的目光,又好像隻是錯覺,她轉過身,徑直往前走,感覺腳下踩著刀片,她去隔壁病房拿了自己的東西,給江奕發了條微信,就戴上口罩離開醫院。

江奕正喜極而泣,感覺到手機震動,點開看了一眼,不禁一怔,梁原靠他近,不經意掃過微信內容,也呆住。

盛檀姐走了?!怎麼可能!那燃哥醒了看不到她,得什麼反應……

他直覺不對,出去追人,經過門口時,餘光掠過自己放在牆邊的包,腳步一頓。

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包。

梁原鬼使神差過去,一眼發現他的包被動過,文件袋露出了一角。

他意識到什麼,猶如迎頭潑了盆滾油。

梁原疾步上前,抽出文件袋,封皮上被鉛筆寫了串數字,筆跡秀麗,明顯出自盛檀的手。

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冷汗嘩的滲出。

這份證據,原本是他隨身攜帶,要來滬市親手交給燃哥,沒想過會出意外,就一直在包裡沒拿出去過。

盛檀姐不可能是故意翻的,她一定錯拿了他的包,她以為是誰的,是秦深?!

她拜托秦深調查,並不知道秦深沒那個能力,如今在“他”的包裡發現了證據,她連懷疑都不需要,合情合理。

所以……盛君和隱瞞的那些,盛檀姐全都知道了。

梁原一身寒顫,如掉冰窟,根本不敢去看陸儘燃睜開的雙眼。

盛檀買了最近一趟回京市的航班,抵達也要傍晚,她在機場給盛君和打電話,無人接聽。

從江奕那裡確定陸儘燃一切平安,其他秦深或者梁原的電話,她一概拒接,就算是秦深,也沒必要多問了,她現在不需要聽任何勸慰。

她的口罩墨鏡把臉全擋住,所有表情遮在後麵,在候機人群裡像一抹沒有實體的影子。

飛機將近六點在京市落地,盛君和仍然不接電話,她先回片場,開著劇組的車直奔南湖灣,在彆墅外麵看見燈亮著,客廳窗簾沒拉,裡麵正熱鬨。

從她的視角,能瞥到餐廳的方向,盛君和請了不少朋友來家裡,蔣曼笑著忙裡忙外,以女主人的姿態跟他們推杯換盞。

盛檀繼續打盛君和的電話,他不接就反複撥,撥到第六次,他終於接通。

盛檀在外麵盯著盛君和一臉心虛和不耐地走出餐廳,叉腰站在客廳裡,神情一覽無餘。

“檀檀,我今天忙,你有什麼事非得一直找我,”盛君和眉頭皺得死緊,“既然你打了,我就順便跟你說一聲,我和你蔣阿姨決定過完春節假期先把結婚證領了,正好是她生日,有紀念意義,春天再辦婚禮。”

“親戚朋友我都通知了,這不非要給我慶祝,硬拉著晚上聚餐呢,”他得意洋洋說,“到時候你和弟弟都得來參加,讓彆人看看,我家裡也算兒女雙全,你蔣阿姨特彆在意燃燃,你可把他照看好了,他要是有什麼差池,你蔣阿姨受不了的。”

盛檀身體被風貫穿。

她眼睛澀疼到眯起,透過窗戶,看著從前天真時,剛搬進新家一臉憧憬的自己,看見媽媽還健康,笑著裡外布置,盛君和臉上也有過溫情愛意,跟她說,以後爸爸帶你們過好日子,不讓人瞧不起。

為什麼誓言能狗屁不值。

為什麼擁有的都會失去,以最卑鄙肮臟的方式。

盛檀問:“我媽媽的生日,你還記得是哪天嗎,你跟她領結婚證的日子,你還有印象嗎。”

盛君和表情凝固住,仿佛被最尖的針刺到,聲音一變:“盛檀,你有完沒完!我好言好語跟你說話,你還要作是吧?!你能不能彆總提你媽,她死了,死了一年了你懂不懂?!攔著我結婚你到底有什麼好處!”

他怕被人聽見丟臉,快步走到窗戶底下,渾然不知一切嫌惡怨憎都映進盛檀眼裡。

盛檀語速越來越快,捏著手機的指節失去知覺:“我媽怎麼死的,她住院最後那段時間,你說她穩定,好好維持三兩年沒問題,推著我出去工作,媽也勸我,我才離開,結果呢?你告訴我結果呢?!”

盛君和臉上露出類似驚慌的呆滯,隨即爆發:“盛檀我告訴你,久病床前還無孝子,我對你媽夠仁至義儘了!她住院,我砸了多少錢進去?她是絕症,治不好,無底洞!我給她治了那麼長時間,還不夠?!”

“你去賺錢,你那時候能賺幾個,還不是得靠我?我這些錢拿來乾什麼不好,去填一個大坑,還讓你不滿意?”他隻剩冷酷,“她就是突然惡化,搶救不了死了,我有什麼辦法!你不應該慶幸我解脫了嗎?”

盛檀嘶啞逼問

:“解脫去追彆的女人?解脫去開始第二春?我媽不斷給你錢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你是無底洞!”

盛君和深深吸氣,冷笑:“我最煩這個,我落魄的那些年,受她接濟,受她家裡的氣,還想拿這個要挾我一輩子?我他媽受夠了,我總得低她一頭?!嫁給我是她自己樂意,我又沒逼她,我是個男人,我也需要被仰視。”

“是愛過,但會變的,我早就跟她過膩了,明白了嗎?盛檀,你幾歲了,還迷信愛情呢?”盛君和嗬嗬笑著,“爸爸不是沒有真愛,爸爸現在就愛你蔣阿姨,我換了多少都不如她,好不容易追上的,下半輩子非她不可,你就等著我們領證,改口叫媽。”

“我沒在你親媽剛確診的時候就直接放棄治療,已經是好丈夫了,”他說,“你知足吧。”

電話掛斷。

蔣曼追出來,盛君和當場變臉,笑意盈盈過去摟住她,盛檀俯下身,劇烈惡心感攪動五臟,但她早就沒什麼可吐。

現在進去,把證據甩給他,甩給屋裡那些人?誰會在意?隻會反過來嘲諷她,讓她理解爸爸的難處。

去報警麼,太好笑了,哪個警察會管家屬放棄治療的事,就算把他串通的醫生抓起來,他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拿著刀,衝進去捅死他?

死是終結嗎。

死是仇恨的對照嗎,是背信棄義要付出的代價嗎。

不是,長久的痛苦才是。

盛檀看著蔣曼的口型,在問“陸儘燃”,盛君和搖著頭,安慰地摸她肩,笑嗬嗬說“兒子”。

陸儘燃……

陸儘燃。

盛檀眼睛濃黑,深一腳淺一腳回到車裡,天黑透了,她把車開出南湖灣,在夜色裡奔向城市另一邊的郊外。

又開始下雪,這個冬天冷得出奇,她停到城郊半山墓園的大門外,已經關門了,管理員嚴格遵守規定,拒絕她進去。

盛檀不走,在車裡一夜不睡,淩晨五點,天還沒亮,大門打開的同時,她邁著酸痛的腿走進去。

媽媽的墓在半山腰,被她打理得乾乾淨淨。

她抓緊衣服,在滿地積雪裡蹲下身,蜷成一小團,像少女時那樣,在混濁的天色裡輕軟倚靠向媽媽冰冷的碑,如同窩進她溫熱懷抱。

盛檀用臉頰貼了貼,眼睛乾燥得沒一絲濕氣,小聲喃喃:“對不起媽媽,讓你受那麼多苦,我什麼都不知道,最後那一個月,你忍了多少疼,我還在外麵,想多賺,多賺一點錢給你。”

“你肯定不喜歡我報複,你想讓我放下,”她磨蹭著墓碑,“可是我做不到,我……”

她說:“我沒時間了,找不出彆的辦法,阿燃就是最好的工具。”

“阿燃你還記得吧?你以前跟我說,要好好對待他,我都做了什麼?”她仰頭看天,“我扔下他,騙他騙到為我去死,我本來決定要停下來了,但是……”

盛檀咬住手背,單薄脊背不住顫抖:“但是我還能怎麼辦,媽媽你知不知道,我為了

騙他,跟他戀愛,我跟他接過吻,我……舍不得,舍不得再傷他,我心裡疼,疼得像是……”

“喜歡”兩個字是毒蛇猛獸,被她嚼碎咽下。

她語無倫次:“他都不知道,我不是當初的我,我沒有了愛人的能力,我也不可能給他對等的回應,我到現在,又死灰複燃,還想著利用他。”

“我這麼惡毒,媽,你還會像我小時候那樣,叫我寶寶嗎,”盛檀彎了彎眼,露出小女孩兒的脆弱無助,“你還會愛我嗎。”

她低頭:“不會了,沒人會再叫我寶寶,我也不值得再被誰愛。”

天穹被黯淡晨光撕開一線裂縫。

盛檀踉蹌站起來:“打個賭吧,如果我今天能見到阿燃,我就作惡到底,我把我能拿出來的熱情全給他,給他幾天真正的戀愛,利用他,結束後就把他丟掉,不管他死活,如果見不到,我就和他早點一刀兩斷,和平分開,讓他有路可退,盛君和的事,與他無關。”

現在分,還能開誠布公,心平氣和,他不至於怎樣。

用完再分,以他這樣,恐怕要刀山火海,粉身碎骨。

盛檀被雪覆蓋。

這本來就是一場必輸的賭。

她在京市,不會走的,阿燃在滬市剛醒,也不可能出現。

她跟他見不到麵。

不過是信口一說。

所以這場賭局結果已定,她不能繼續害他,她要趁早放過他。

她沒給自己對他揮下屠刀的機會。

“媽媽,如果你能保佑,就保佑阿燃離開我後,順遂安樂。”

盛檀腳太冰了,挪動著往山下走,她穿過長長墓碑,走到台階前,前方鋪滿雪的曲折地麵上,有一片頎長的灰淡影子。

盛檀愣愣佇立,茫然遲疑地緩慢抬頭,隔著飄落的碎雪,隔著空寂山上無數流蕩的亡靈,看到一柄黑色大傘,握著傘的那隻手,布滿新鮮傷痕,暗紅和冷白交錯,刺得人眼前一花。

她張了張口,一個字都說不出。

傘麵抬起,昨天還在病床上剛剛蘇醒的人,此刻蒼白地站在她麵前。

盛檀狼狽地揉眼,希望是錯覺,也認定是她頭腦不清醒,出現了臆想。

可他就在那,像雪裡永不倒塌的樹。

“陸儘燃,”她聲音簌簌發抖,不敢想他衣服裡麵,那些壓在繃帶下的傷口是什麼感受,她唇舌吃力,還是那一句話,“你瘋了。”

陸儘燃唇上沒有什麼血色:“我聽見你需要我。”

“我哪裡需要了!”她抑製不了疾言厲色,“我隻是劫後餘生,來墓園看我媽媽,我跟她許個願不行嗎?!”

“許什麼願?你想要什麼?”

讓你平安喜樂的願。

盛檀從離開醫院後一滴也沒掉的眼淚,突然間衝開防線,湧出眼眶,她無聲地哭,就在她此刻最不願意麵對的人跟前。

崩塌的情緒成了衝垮她的洪流,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開始理智地欺騙他,還是在吐露自己也看不清的本心。

“我想要……”她眼淚在臉上凍成冰晶,“我想要我的小狗,可我……”

她不能要。

她抗拒要。

也要不起。

她給不了他家,他一出現,她隻會剝皮吃肉。

“小狗在。”

陸儘燃手腕傾斜,傘歪倒,丟在一旁。

他手臂打開。

盛檀踉蹌走下台階,被他裹進懷裡,含砂的低音碾進她耳中。

“寶寶彆哭。”

盛檀腦中炸響,淚徹底決堤。

阿燃,恨她吧。

陸儘燃擁住盛檀凍透的身體。

他的愛意在車禍裡曝屍街頭,還能藏麼,還有必要藏麼,隻是她留給他的時間,還夠不夠讓她對他有哪怕半分的不舍和喜歡。

“為什麼啊,”盛檀咬牙問,“你為什麼這樣。”

“因為小狗愛他的主人。”

陸儘燃說。

“因為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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