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江南秘事 她要做的還遠遠不夠……(1 / 2)

悠然居外半畝荷塘, 荷花尚在開著,風一過蓮葉輕擺,荷香飄遠。一大清早, 南星便去塘中挑了四五株出挑的花枝, 特意修剪一番,抱著那荷花蓮葉,放置到屋中一隻粉彩瓜藤紋直長頸瓶裡。又將那蓮蓬扭下, 放在簸箕裡, 撥那蓮子放到青瓷碗中給小姐煮清心粥喝。

昨夜乞巧節, 悠然居裡二等以上丫鬟都同小姐一起出去了, 是以晨起後不免有些倦態。挽月也不支派她們, 隻讓留一兩個做事,輪流歇息去。

忍冬剛學會梳旗頭, 給挽月盤了一個小二把頭,簪了兩朵藍綠色絨花, 一邊一個各插了兩支鑲珠新月紋琺琅銀釵, 配以白玉芙蓉耳墜, 隻穿了件家常菊紋翠色氅衣,下著湖藍妝花裙。

連南星、瑞雪見了都忍不住在心中慨歎:咱家二小姐, 正是太美了!用國色天香來形容都不為過。這也怪不得富察家那位儀表堂堂的馬齊少爺會對小姐那般上心。

自打昨日去什刹海廟會過後,南星三人便對馬齊少爺待自家小姐的不同有了更新的認知。往日裡,雖說馬齊少爺也會時不時地給悠然居送些新鮮奇巧的玩意兒來,但小姐都會讓她們拿著銀子打發送東西的人還回去。像是刻意避嫌似的, 她們也不敢多問。

乞巧節卻是個特殊的日子,又叫七夕,這裡的青年男女多會在那天走上街頭,借著機會向心儀的人表明心意。昨兒是馬齊少爺相邀, 又贈了小姐荷花燈,意義自然非凡。兩家又是親戚,若是小姐能夠嫁過去,日子過得必定安穩和美。

南星抿抿嘴,繼續挑那蓮子心。挽月卻站起身出了門。

入秋後,天如被水洗過一般湛藍,今日更是連根雲絲兒都沒有,日頭忒紮眼,挽月拿了把團扇在額頭遮了遮。

她走到景明軒,溫哲正站在院子中給那四口大水缸裡的鯉魚喂食,見到挽月來了,將魚食遞給到丫鬟手裡,接過一盞茶,一仰脖喝了下去漱了兩下口,儘數吐了出來。“月兒來啦!吉祥,去我屋裡把昨兒從福玉齋買的點心給二小姐包兩塊!”

吉祥應了一聲,轉身進屋了。

溫哲笑吟吟,“昨兒我那傻弟弟同你表明心意了?被你婉拒了吧?”

挽月輕輕扇了扇那團扇,“倒也沒有,反正……反正他明白我的意思便是了。往後應該都不會來找我了。”

溫哲不以為意,笑道:“這叫什麼話?難不成做不成姻親,就不是親戚了?男子漢大丈夫的,經曆點風霜吹打算什麼?你還怕他要死要活呀?犯不著這麼內疚,誰定了規矩一個人喜歡另一個,那另一個就非得接受?情意這事兒本就是雙向的,拒了他他也不委屈!”

挽月伸手推了推溫哲的手腕,“大嫂,聽你這麼說我心裡頭可釋然多了。不瞞你說,昨兒一夜我都沒睡好。”

“看見了,瞧你這眼底青的。不過也不影響花容月貌。”溫哲笑起來眼細長,挽月被她打趣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嫂子,聽說你娘家家大業大,在蜀中也有生意?”

溫哲稀奇上了,“怎麼?要琢磨生意了?”

做什麼事不需要錢?造反不要錢?況且萬一賭輸了哪一天真被抄了家,也得藏點家底子不是?更何況,她的打算還遠不止如此。

挽月用團扇半遮麵,“您不是給了我那麼多嫁妝本兒麼,我想從南地進一批蜀錦來。”

“蜀錦?”溫哲不解,“京城這麼多年,富貴人家都習慣用宋錦雲錦、蘇綢杭綢製衣,蜀地山高水遠,東西運過來成本高,賣出去的價自然也高。況且蜀錦本來就貴。怎麼想起來做蜀錦了?”

挽月望著溫哲道:“那麼多銀票,閒著也是閒著。”

溫哲啞然,哭笑不得:“那也不能讓銀子打水漂啊!”

挽月心裡道:還水漂呢,家裡都快被蛀蟲啃出多少大洞了。無非也是仗著鼇拜家財富太多,壓根就不會一樣一樣清點。這米缸裡的碩鼠恐怕都要肥得走不動了。

“挽月。”

馬齊出現在垂花門前,先是定定地看了她們一眼,然後如往常一樣大步流星地走了過來。倒也不見其悵惘難過。

挽月心想,也許真是自己心眼小了,正如溫哲所說,男子漢大丈夫,又豈會為兒女情長所打擊到?

他走到挽月跟前,先同溫哲打了聲招呼,“大姐。”

溫哲朝她們兩人看看,輕歎了口氣,“要聊聊麼?聊開也好,我去瞅瞅吉祥那丫頭糕點怎麼包了那麼久。”

待溫哲走後,馬齊方對挽月說道:“你就非要與我生分到這個地步?明知道我跟你說起過,我們家就有蜀地的生意,還非要跟我姐姐這兒兜個圈子。你同她們說,她們一定會問你各種緣由。在她們眼中,我們都還是小孩子,哪有放心讓小孩子拿那麼多銀子去瞎折騰的?”

挽月微微低下頭,拽了拽氅衣的衣擺,“我知道找溫哲她必定會問東問西,我這不是想要繞開你麼,不想麻煩你。”

馬齊想氣又氣不起來,隻苦笑了下,歎道:“難道我就沒有一丁點讓你看得上眼的地方?連尋常友人都做不得?”

“當然不是!”挽月連忙地矢口否認,那團扇的扇柄在手中轉了又轉,乾脆對他承認道:“是我自己彆有所圖。”

馬齊一愣,沒想到她竟這般坦誠地說了出來,輕輕搖頭笑道:“你真是和我認識的其他女子都不一樣。比她們大膽,也比她們美麗。”他想起在佟國維家後花園,自己打了皇上的時候,看來那時候他們倆就已經認識了,隻是自己事後並未往回想。

是啊,普天之下還有誰比皇帝更有財富、更有權勢、更有地位呢?如果是和那個人爭,他的確輸得一敗塗地。

“挽月,你想當皇妃嗎?”

挽月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馬齊這下徹底了然,倒也沒有遺憾了,他點了點頭,“假如沒有他,你會喜歡上我嗎?”

挽月揚起臉來,看著馬齊,帶著幾分慍怒,“你為何一定要爭一個退而求其次呢?難道你就不值得一份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感情嗎?”

馬齊怔住了,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感情?

秋陽慵懶,落在挽月頭上戴的釵上,池子裡的錦鯉從荷葉下遊過,激起一圈圈漣漪。

“你想要進多少蜀錦?走我們家的商路吧!家裡蜀地這條線上的生意將來是給我的,你思量清楚了,便打發人來西四牌樓那兒的一家永利當鋪找侯掌櫃,就說是我朋友。從我們家的線上運蜀錦過來,押鏢的費用要你自己出,我不會便宜一錢銀子。”他笑眯眯接著道,“若是賺錢,那我可也要入股,苟富貴 ,勿相忘!”

挽月笑靨如花,給馬齊行了個禮,“多謝馬齊少爺!日後我若賺了銀子,必定分你喜麵!你是頭號功臣!”

少女離去的背影輕盈,馬齊深吸一口氣,背著手在心裡道:挽月,你說我也會有屬於我的獨一無二的感情,但你就是我的獨一無二,從此以後誰都入不得我的眼,你讓我怎麼辦?

秋高氣爽,鴻雁飛過金頂琉璃瓦的上空。朝臣們早就下了早朝,現在才從宮中走的,唯有幾個需要單獨同皇上回稟的內大臣罷了。

“鼇中堂,你且慢些走!等等我!”大學士班布爾善從後麵叫住了鼇拜,快步跟了上來,與鼇拜並肩走著。“昨天有一奇事,不知您聽說了沒有?”

鼇拜不明就裡,“哎呀,你一個大學士,能有什麼奇事讓你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班布爾善“嘖”了一聲,“隻怕待會兒你聽我說了之後,比我還震驚。”

鼇拜不以為然,不耐煩地道:“你就彆賣關子了,有事說事。”

班布爾善先是東張西望了一番,見周遭無人,才壓低了聲音道:“我的人來跟我報,說昨兒皇上去什刹海觀廟會了。”

“嗤!”鼇拜嘲笑起來,他就知道沒什麼正經嚇唬人的事。

“後來遇上一女子,兩個人逛了一會兒。”

鼇拜倒有幾分感興趣了,“女子就女子唄!少年慕少艾,皇上十幾歲的年紀,血氣方剛的,也很正常。和誰家女子?”

“你家的。”

鼇拜駐了足,定定地看著班布爾善。

“你看看,我方才說你聽了比我還震驚吧,你還不信!”

見班布爾善表情不想作偽,鼇拜這才有幾分驚異,“你說我女兒挽月?”

“不然還能是你那大女兒啊!”

這下可真是稀罕事了!鼇拜用手摸了摸光溜溜的頭頂。這叫個什麼事情?挖牆腳挖到他們家來了!

見鼇拜不做聲,班布爾善又補了一句道:“知道昨兒什麼日子不?乞巧節!又叫七夕,牛郎和織女兒一年一次相會的日子。那整個京城的青年男女,可都奔什刹海燈市去了!”說道這裡,他再次環顧四周,確保無人後,悄悄同鼇拜耳語,“葉克蘇帶人把街上安了不少他們的人,連攤販都是。”

鼇拜回過味來,“這麼說,是皇上主動去招惹我家閨女,他看上挽月了?”

班布爾善道:“你這個當阿瑪的都不知道,我哪兒知道?您哪,趕快回家盤問盤問去把!”

鼇拜手裡耷著官帽,心裡越想越著急,大步邁著就朝宮門口走去。

班布爾善趕忙跟上,“鼇中堂,要我說啊,是好事!”

“好什麼呀?你我都是男人,男人那點心思你不曉得?”

“您方才不是說了,少年戀少艾正常?您女兒長得國色天香,皇上瞧上有何不可能?”

“可……”鼇拜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地白了班布爾善一眼道:“上回在我家書房,你說了什麼你已經忘了?”

班布爾善為首的幾個鼇拜黨羽,主張廢帝,推選鼇拜登基。在這點上,鼇拜與另外幾個人,與班意見不合。主張弱化幼主,繼續依靠他們輔政大臣處理政事。

鼇拜兩手一攤,“這不是把我孩子往火坑裡推嗎?”

“哎?不是火坑,是福坑啊!”

鼇拜冷哼一聲,“哼!火坑也好,福坑也罷,反正都是坑!要坑坑你自己女兒去!”

班布爾善訕笑:“我哪有像鼇大人家那樣花容月貌的女兒呀!您聽我說,如今後宮空虛,皇後赫舍裡氏聽說身體不大好,久未有子嗣。索額圖家已經在族中挑選適合的女子,送進宮來鞏固家族地位了。

要我說,令愛既然得了皇上青眼,不如順水推舟進宮去,若能生個皇子,將來立為太子,那您這個國丈處理政事,讓皇上聽您的,不是更加名正言順?到時候,您大可以效仿世祖時的攝政王多爾袞。挾天子以令諸侯哇!”

最後一句,讓鼇拜有幾分動搖了。

他忽而挺直了腰杆,“待我回家,先問問女兒的意思再說!”

庭院裡,淡紫和粉白的紫薇花在風中簌簌落下,拂過“煮酒”的匾牌,又零落到泥土裡。鼇拜這書齋很大,院子中還有一個可供曲水流觴的地方,引的是活水源頭,水上也飄著些許花瓣。

挽月被庭院裡的景色吸引住了目光,直到書房裡的鼇拜喚了她一聲道:“是月兒來了嗎?”

“哎!是我!”挽月走進了書房裡,心裡有點準備。

“阿瑪!”她給鼇拜福了個請安禮後,便立在書房中央。

鼇拜仔仔細細地打量起自己女兒來,自己還把她當作小孩子,卻忘了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驀地,他覺得有幾分心酸,自己家藏於木匣中的寶貝,竟就這樣被彆人悄然惦記上了!實屬可惡!

更何況,還是一個他不大看得上的乳臭未乾的臭小子!

愛新覺羅玄燁,稚嫩!自負!不聽話!

鼇拜越想越頭疼,越看女兒越舍不得,他們是什麼時候認識的?從太倉來北京的路上?而後在佟國維家又見到一次。就這?就看對眼了?

他轉著手心兩個玉膽子,開門見山問道:“昨天晚上你碰到皇上了?”

挽月心驚肉跳,昨夜玄燁帶了鑾儀衛來,都是悄悄的,然而鼇拜卻今天就立馬知道了,可見他的黨羽深入到何處!

“見到了。”挽月也不打算和鼇拜兜圈子,直截了當地承認。

“皇上喜歡你?”

挽月心道:不愧是武將出身,問話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女兒不知。我與皇上隻見過三次麵,昨夜是第三回,上次在佟大人家,才知曉他的真實身份。”

鼇拜想了想,“和次數沒關係。男人若是瞧中一個女人,隻憑一眼也是有的,更何況我女兒長得這麼姿容出眾,算他康熙有眼光!”大不敬的話語從鼇拜口中說得稀鬆平常,可見平時沒少囂張。

“那你喜歡他嗎?”

儘管進來之前有心理準備,鼇拜是要問她這個事情,但聽到這麼直截了當地話,挽月眼皮還是跳了跳。“目前沒有。”

“噢?”鼇拜挑了挑眉,女兒的反應倒叫他意外了,不見氣急敗壞,也不見害羞否認。“他可是天子。”

“天子又如何?我就一定要喜歡嗎?女兒同他見麵寥寥,前兩次一次逃命,一次同他打了起來,昨夜與家人都走散。回回都是驚心動魄,實在談不上情分。”

也就是說,是康熙單方麵糾纏?鼇拜對女兒的心意已經了解,但總覺得這事兒還沒完。

“那既然你不喜歡皇上,你瞧中誰了?阿瑪給你談婚論嫁,皇上年紀不小了,近來內務府忙著給淑寧郡主選伴讀,其實就是選秀。你不想入宮,阿瑪便得給你想個托詞。”

“不,女兒想入宮陪王伴駕。”挽月語氣堅決。

這下輪到鼇拜看不懂了。

“你這一會兒說不喜歡皇上,一會兒又說想進宮,那到底哪個是你本意?”

挽月凝視阿瑪疑惑的眼神,道:“女兒並非因對皇上懷有情愫,因而想要入宮。僅僅是因為女兒想入宮。”

“因為榮華富貴?”鼇拜不可置信,畢竟在他眼中,做他鼇拜的女兒已經是幾輩子都吃喝不愁了。

“不,是因為害怕。”

“你在怕什麼?”

挽月的腦海中再次浮現那個可怕的夢,以及樂薇同她描述的被抄家的李尚書一家。“怕有一天失去眼前擁有的這些。”

鼇拜是聰明人,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大半,“是不是有人同你說了什麼?或是你聽到了什麼關於我的消息?”

“他們說您想當曹孟德。”

曹孟德?鼇拜不屑嗤笑,“你聽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