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秋思 不是三天前剛見過嗎(1 / 2)

“科爾沁公主塔娜?”玄燁聽了沙澄的回稟, 眉宇微凝,喃喃念著這個名字,挺耳熟的, 好像的確在太皇太後那裡聽到過。現在的科爾沁部落首領格朗滿達是吳克善親王的第三子, 吳克善親王是太皇太後的親哥哥, 他曾把女兒博爾濟吉特氏嫁給了世祖皇帝。

六歲、下著鵝毛大雪的紫禁城、坤寧宮、梅花林、坐在雪地裡的美豔瘋廢後。玄燁又想起了幼年遇到的事。

玄燁坐下, 盯著沙澄, “你接著說。”

“嗻。”都是人精, 沙澄特來回稟請示, 自然也是有些事情自己拿不準的。普通的蒙古部落來此, 禮部按照迎接親王之禮相迎即可, 可科爾沁部落是太皇太後的娘家。這個時候還帶來一位公主,他唯恐意義不同尋常。

“格朗滿達?”玄燁疑惑頓生,繼而不解, “上回在南苑狩獵, 朕記得之後他不是就回去了麼?”

沙澄忙道:“格朗滿達可汗同其他各蒙古部落可汗出了京城後, 便分道揚鑣, 並未繼續回蒙古。而是在驛站暫且住下,應當就是為了等塔娜公主南下。”

玄燁淡淡勾了勾嘴角:看來操心他後宮事的人是越來越多了。雖上回自己同皇祖母保證說, 皇位未穩, 朝廷內有奸臣,外有異心藩王,一年之內解決其中之一, 其後必定考慮後宮和子嗣, 但從皇祖母那邊想,她總可以替他先預備著。

他對沙澄道:“朕知道了,照正常應有的禮節相迎格朗汗王。無彆的事退下吧!”

沙澄心領神會, “微臣告退。”並未提及對公主禮節上的一個字,隻說按照她父汗的規製,公主作為一起來的人而已。看來讓公主入宮是科爾沁或者太皇太後的意思,皇上對此並不很讚同。

沙澄退下後,懋勤殿重新歸於寧靜。

秋夜清清冷冷,玄燁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手邊的白玉麒麟鎮紙,煩意方如螞蟻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爬上心間。

又是科爾沁……

皇瑪法有三位來自科爾沁的福晉,大福晉哲哲,宸妃海蘭珠,莊妃布木布泰也就是他皇祖母;皇阿瑪又娶了兩任姓博爾濟吉特的科爾沁皇後,廢後為靜妃,又迎了她家族中的女子過來。仁憲皇太後,也是他母後孝康章皇後仙逝後,與皇祖母共同撫養他長大的人,現如今一直住在慈仁宮。

自太宗以來,大清竟然已經有了這麼多位從科爾沁來的蒙古皇後!

太皇太後更矚意蒙古出身的女子進後宮,而先帝開立大清之後,卻主張融合滿漢文化,所以身為皇子,他們從小就要學習滿蒙漢三種語言,學後金史,更學儒學經典。在他看來,打江山靠得是刀箭車馬,而守江山這樣是遠遠不夠的。這已經不是初期那個時候了。

先帝重開科舉,提攜陳廷敬一乾漢臣,也不排斥漢軍旗女子入宮。本來蒙古妃嬪占了半邊的後宮,隨著一位半滿人半漢人血統的妃子董鄂氏進宮,先帝與太皇太後母子倆之間的矛盾幾乎到了頂峰。

哪裡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

身為皇帝,能左右彆人的婚姻,卻唯獨難做主自己的。得要左右權衡利弊,尋一個對各方麵都有利的女人。

為了防止鼇拜勢力繼續壯大,在他11歲那年,皇祖母安排他娶了索尼的孫女,那年赫舍裡氏12歲,隻比他大一歲。兩個孩子坐在一起,戴著沉重的帝冠鳳冠。那夜就像今夜一樣安靜。

皇祖母不但逼了他一把,更是逼了索尼一把。讓他在本打算明哲保身、不摻和權力爭鬥的情形下,被捆綁著同愛新覺羅家站到了一起。

紫禁城的夜很靜,在乾清宮幾乎聽不到一聲蟲鳴,也聽不到一點風聲。隻要刮風起雨,顧問行他們就會立馬合上窗子,放下門簾。

這裡很好。風吹不著雨打不濕,行夜路永遠有人掌燈,提起筆總有人把墨汁研好。

沒有風雨,卻時時都覺飄搖;燭火長明,照樣驅趕不了前路未卜的晦暗隨之帶來的不安。

科爾沁想送人到他身邊來,索額圖家也開始為保住赫舍裡氏皇後之位而安排了新的族中女子,他舅舅佟國維常跟他提他那年紀尚小的小表妹……

玄燁頓了一頓筆,輕輕地自嘲一笑,旋即蘸了蘸硯台,長歎了口氣。沒想到他還挺是個“香餑餑”,那麼多身份尊貴,在家族中才貌卓絕的女子要到他的身邊來。

隻可惜,被家族送過來的她們,沒有一個不是帶著目的和使命,至少開始時一定是這樣。有目的和利益好啊,有合作關係才最穩固,他的皇位也更穩固。所以即便知道想接近他的那些女子,是有目的,他在心裡也從來不怪。

誰沒目的?他不也要利用她們背後給他當臣做事的父兄麼?

隻不過偶爾間,他也會羨慕起皇阿瑪來,董鄂氏是深愛他的。大抵是嘗過了這種滋味,所以在她走後才會萬念俱灰,心裡再也容不下其他。

那時他還小,卻已經記事。他在皇祖母的乾清宮玩,偷聽到她與皇阿瑪爭執,皇阿瑪說,她們都把朕當做皇帝,唯有董鄂氏視他為丈夫。

被當作深愛著的丈夫,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恐怕他這輩子無福領會了。上蒼是公平的,不會什麼好處都給予同一個人。他想要江山,老天也許就不會再分給他一個愛人。

“沙沙沙!”

是瓷缸裡發出的聲響。他反應過來,今兒白日政務繁忙,晚上又同納蘭他們出宮吃飯去了,這小東西還沒喂呢。

他特意關照了顧問行,缸裡這隻龜他親自喂養,除非分外囑咐他們。

玄燁一笑,起身走了過去。養了些時日,這家夥個兒見大了點,正在奮力往缸壁上爬,兩隻爪子高高舉起,兩隻後爪拚命墊著,好像希望他能拉一把。

他摸了摸那爪子,自言自語道:“你也是帶著目的來接近朕的吧?如果朕喂你吃好吃的,天天看你,陪你說話,你以後會不會也有點喜歡朕啊?”

誰知那小烏龜卻直接頭爪一縮,躲進了龜殼裡。

玄燁一怔,戳了戳龜殼,“嘿!你這小沒良心的!”

沒有一點征兆,雨便下了一整夜。

這場秋雨連著下了三天,也不算大,就是不間斷跟珠子似的細密。

下雨天好睡覺。午後小憩,一下子拖成了“大憩”,枕著雨聲,挽月沉在夢鄉。

瑞雪推了推南星,“都未時三刻了,再去叫一遍小姐吧!回頭讓阿林嬤嬤瞧見了,必又得說咱們。”

南星拍了一下瑞雪的手,笑道:“你倒是怪精的,壞人讓我做。”

瑞雪抿嘴打趣,“這不是你跟小姐關係更近,明兒她進了宮裡做伴讀,你便是想喚也得有日子了。”

南星一想也是,小姐在宮裡住,半個月方能回次家。倒是怪想念的。

“二小姐!”

挽月含糊應著,聽得耳邊隱隱約約的雨聲仍在,心道這雨還下得沒完沒了的是吧?

她坐起身子,睡眼惺忪,“什麼時辰了?”

“快未時三刻了。等明兒您進宮後,可斷然不可這樣。南星不在您身邊伺候,您萬事務必小心謹慎。”南星給遞來了中衣。

見她神情不舍又惆悵,挽月反笑著安慰,一邊穿上衣服道:“我又不是進了宮出不來。不是半月便可回家麼?你放心,我有分寸。在家裡我是無人管,且正是因為知道明日再無舒坦自在日子過,今日才貪睡了些。”

南星尋思,這倒也是。她家小姐,是個識時務的,能屈能伸,從不吃虧。

珠簾被打起,發出叮咚碰撞,“二小姐,外頭有人找您。”

挽月正在南星的協助下係扣子,“誰呀?”

忍冬走上前來,“工部曹璽大人家大少爺打發人過來,問您有沒有空,上他們家玩兒去?”

“不去!”挽月沒好氣地轉過臉來,“我瞅他是吃飽了撐的,下雨天邀人小聚。要麼沒誠意,要麼指不定心裡憋什麼幺蛾子要禍害我!咱甭理他哈!打發來人走!”

忍冬麵露不忍,“小姐,咱們如今和曹少爺不是一條船上的麼?好歹共同有雲繡坊呢!您不看僧麵也看財神爺麵不是!”

她側過頭,“嘿!發覺你出去幾趟,財迷性子見漲!我懶怠去,你跟來人說一聲,轉告曹寅,就說蜀錦我已經給幾位格格、千金都送去了,隻消再過幾日,必定大賣,他就請好兒等著收銀子吧!”

“好嘞!”見挽月再三堅持,忍冬便也不再勸了,退出去撐著傘向外頭走去。

今兒一整天,樂薇都同溫哲去走娘家親戚去了,聽說馬齊的堂哥說了一門親事,就要落停,家裡不免又操心起他的婚事來。樂薇怎麼會放過一切聽熱鬨機會?於是便跟著去了。

她一走,挽月隻能自己一個人同瑞雪她們玩翻花繩,玩了一會兒挺沒趣的。又把書房裡的書拿來看了一會兒,這個年代能看的書有限,她後悔上天讓忍冬去給吳靈珊送衣裳,沒朝她要基本她寫的話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