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相約 算不算同甘共苦(1 / 2)

挽月同曹寅一路走著, 時不時仔細打量著曹寅的神色,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些端倪來。發現曹寅也在偷偷回頭打量著她,眼神裡不乏同情、好奇、得意和看好戲種種複雜情緒。

不用往深了猜就知道, 這君臣倆一定沒憋什麼好事!

剛才曹寅說, 皇上要請她吃好吃的,興許是反話, 不是好吃的, 而是難吃的東西!還不是一般的難吃, 是讓人吃了想哭想求饒的。所以才特地把她叫到乾清宮去,看著她吃!

對嘛!這才符合她心目中康熙的樣子。怎麼可能因為在這個年紀,就是個純情的。江山容易易主,但人的本性是很難改變的。有的人不是他當著皇帝,當著當著變老就腹黑了, 而是他小時候就是個腹黑的人, 所以才把皇帝的位子坐穩坐久了。

從昭仁殿往乾清宮去, 要過禦花園, 眼下深秋沒多久便要入初冬了,唯有木芙蓉開得正盛。這花兒怪得很,一日能變幻三種顏色。清晨初綻時花兒為純白, 過了晌午、到晚上, 漸漸變紅。正當挽月路過時, 身邊盛開的木芙蓉如午後小酌微醺、紅了臉的嬌豔美人。

深秋花景理應令人如癡如醉, 落在挽月眼中, 卻是另一番觸動:木芙蓉一日變三變, 這皇上是不是也善變呢?

曹寅全然不知身後挽月此時的心思,還當她真以為有好吃的。不免心裡又泛起同情。到底是小姑娘,還是心思簡單, 就算她阿瑪再是個厲害的,她平日裡偶爾也夠蠻夠機靈,唉,但也不知深宮險惡呀!

“皇上該不會是要賜我一碗苦藥吧?”

身後冷不丁傳來的聲音,嚇得曹寅脊背一涼。

她怎麼會知道?!難不成她有千裡眼順風耳?

剛才有句話他是想對了,她的確和皇上一樣,長了八百個心眼子!

曹寅一瞬間後背的僵直與步子的停滯,直接讓挽月確信了。

果然憋了壞水!要懲治她故意激他說的那番話。

曹寅連忙矢口否認,“你瞎想什麼呢?你又沒病,皇上好端端地給你賜什麼苦藥?”

挽月淡淡笑笑,順著曹寅的話頭,“那倒也是。不過,就算皇上待會兒讓我喝苦藥,我也沒怨言。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是吧?曹爺?”

曹寅心道:你倒心挺平和,待會兒就笑不出來了。這苦頭啊,我是剛吃過。既然平日裡關係也算不錯,今日那就一起吃吃苦吧!

說罷,便心虛地轉回頭去。全都落在挽月眼裡。

她在曹寅背後輕輕笑了笑,曹寅臉上藏不住事兒,跟著玄燁那麼多年,還是挺耿直的一個人。他們君臣一個蔫兒黑,一個明火執仗。

“葉克蘇指揮使大人今兒沒來前清宮吧?”

曹寅不知她為何突然問這個,“沒有。他近來忙著和刑部交接審理案子,有日子沒見著他了。怎麼?你找他有事?”

挽月鬆了一口氣,隻要那個黑心黑嘴的鐵麵判官不在,應當就不會給出什麼治犯人的法子來對付她,什麼辣椒水兒的。多半就是苦藥吧。

這樣想著,也就沒什麼怕的了,挽月麵上雲淡風輕,跟著曹寅到了乾清宮。

說起來也是新奇,這竟然是她入宮以來,第一次到乾清宮。曹寅領她進的是偏殿勤懋殿,據說是皇上平日裡批閱奏折的地方。另外一個偏殿是南書房,皇上會在那裡同大臣下了朝之後單獨議事。

“皇上,人給您帶來了。”

挽月不緊不慢,端端正正地按規矩給玄燁行了禮,“臣女瓜爾佳氏給皇上請安,皇上萬福金安!”

“免禮了,賜座吧。”玄燁頭也不抬,淡淡道。

挽月也不客氣忸怩,就按顧問行的引導,坐在了一處椅子上。顧問行衝她溫和笑笑,便到皇帝身邊伺候筆墨去了。也不見有人給她上茶,曹寅呢就跟個門神似的,朝玄燁身旁一站,一動不動,很威武嚴肅,有點子儀表堂堂的意思。跟他平時私下裡笑起來有如迎財神爺,跳起來又跟孫大聖上身了似的完全不同。

而玄燁看起來似乎很忙,頭一刻也不曾抬,閱奏折的神情很是專注。挽月也不看彆的,也不見被晾著的尷尬,隻禮貌克製地看著對麵的皇上,目光柔和平靜,坐姿端正規矩,像在等著他的開口,並不著急也不見渴望。

二人就都這麼靜靜地坐著,一言也不發。

不知不覺,一炷香的時辰過去了。

顧問行酸了老腰和手腕,曹寅累了背脊和腿。

曹寅心道:真行啊!真沉得住氣!皇上,您快賜“藥”吧!他眼睛不由自主地瞟向架子上的一座西洋琺琅報時鐘,這也是去年內務府的人給弄來的,西洋貢品。皇上教他認,他費了老鼻子勁才習慣看,其實跟咱們的日晷差不多,都是個盤麵!但字兒太小了!偶爾他在旁邊,皇上閱奏折,會問他什麼時辰了,他總不能一口報出來,皇上還說過他笨。可那納蘭容若一回來就認出了那個玩意兒,說在外頭自己也見過。皇上一高興,還賞了他一塊懷表!

至今,曹毅在勤懋殿看到這鐘,心裡都不大舒服。

好像自己的思緒有點跑偏了似的。

曹寅是真的腹誹:皇上啊,您再不開口,奴才就要到下值時辰了。您不會讓奴才遲回家吧?郡主格格她們也要下學了。讓人家挽月晚回去,多不好!

顧問行手腕上時不時動著,腦子也飛快轉著:皇上這是故意晾著這位挽月姑娘呢!也不知是二人之間有了什麼過節,故意罰她。還是想磨磨她的性子。不過照這樣看,他還真欣賞這位姑娘。這麼久了也不見煩躁。神色如剛進來的時候一樣。光是這份心性和定力,便是先帝在位時的很多妃嬪娘娘,都比不上。

不煩躁還頂多隻能見得是大家閨秀懂規矩。最主要是,皇上突然召見,並未說任何由頭。讓坐下後又一言不發地晾著。常人心裡都會忐忑惶恐,猜測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事情。但這些似乎都不在這位姑娘臉上見到。她隻始終淡淡,偶爾流露出一絲無聊罷了。

虎父無犬女,真不愧是鼇中堂的女兒!

終於,曹寅見到皇上批完了這一摞的最後一本,將筆擱置到了筆架上,而沒有繼續蘸硯台,他鬆了一口氣。

玄燁微微抬頭,偷偷打量她的反應。見她神色如常,仿佛真的信了曹寅的話,來吃好吃的東西,忽然有點於心不忍。但他更從心底欣賞起她的這份定力來。

他以前就覺得,她一點都不怵他。偶爾流露出來的發怵,也是為了目的故意裝出來的楚楚可憐。比如上次在八方食府,被他揪住了錯處,她便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那時候是示弱的。

大多數時候,她同他就像兩個地位從來沒有鴻溝和高低尊卑之分的人,她敢於直視他,卻並不倨傲,是不卑不亢。這點,在他看來最為難得。隻有朝中的一些清流純臣,像陳廷敬之流,才會如此,甚至還遠做不到。

他在閱奏折,她在一旁笑著不多言語。好像他隨時都可以開口,也可以想不說就不說。嗯,方才他感覺是自在!很鬆快!

“從禦花園過來的?都瞧見什麼花兒了?”

安靜中,皇上開口同挽月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依然隻是淡淡地抬頭瞥了她一眼,將剛寫好的字展開,似乎在等墨跡乾涸。

曹寅知道,這種事一般顧問行會幫著乾,皇上此刻故意磨時間呢。

挽月嫣然一笑,“木芙蓉開得正好。不過來的時候,這花兒如微醺美人,是粉紅的嬌嫩;恐怕待會兒臣女沿著原路回去,瞧見的便是深紅紫紅了。”

言下之意,您到底有話沒話,還說不說了?

果然聽完這句話,玄燁抬起了頭來,凝視上了她。

他輕輕笑笑,伸手將左邊的一個銀色匣子,看起來很是精致,示意曹寅給她端過去,“餓了吧?吃點墊墊吧。內務府新送進來的洋點心,很是可口。”

洋點心?挽月蹙了蹙眉。

終於切入正題了!我要下值了!曹寅按捺住內心的樂顛顛,將匣子給挽月捧了去。因為背對著皇上,曹寅還是忍不住對挽月做了個撇嘴擠眼苦笑的神情,暗示她很難吃,忍一忍吧!

挽月抬起頭,盯著曹寅的臉。身後的玄燁也朝這邊看過來,猜到曹寅肯定給她遞眼色了。待曹寅轉身走回來,皇上神色不大好看,嚴肅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到底哪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