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核雕(1 / 2)

黃昏的暮色籠罩在庭院的藤蘿之上,將初冬的肅殺使勁揉了揉,碾碎成粉末又融化在天邊的一筆煙霞中,直至暈染開。

孤鴻高高飛起,越過精致的飛簷翹角,向紫禁城外飛去。挽月在門口停了下腳步,仰頭回望那一道弧線,彎了彎嘴角,流露出豔羨的目光。

“挽月姑娘,這邊請。”

挽月提了下裙,邁進了慈寧宮太皇太後的寢殿。

這是她第二回來這個地方。上回是和塔娜公主因為名字的事情,在禦花園裡爭執。沒想到這回的導火索,還是這個人。隻是在來的路上,她已經聽蘇麻喇姑說了:滿達可汗就要帶著這位科爾沁公主回蒙古去了。

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舉動,還真歪打正著合了某個人的心思。

可她這麼做,畢竟是打了科爾沁的臉麵,也是明麵上讓太皇太後沒臉。所以昨日才會責罰她。既是做給科爾沁的人看,同時恐怕還有另外一層緣故:皇上這樣做,應是先斬後奏並未事先與太皇太後通氣吧?

而自己這個外人,竟然猜透了皇帝的心思,與他裡應外合起來。

挽月不知待會兒進去,太皇太後會同她說些什麼。責難還是試探、亦或不滿?還有早晨在房中,皇上來看她的事情會不會也被知曉了?

忐忑與不安躍動在心間,像隨時撞出來的兔子,讓她微微有些無措。

“臣女瓜爾佳挽月,給太皇太後請安!”

“你還生著病,快彆跪了。”太皇太後對蘇麻拉姑道:“快扶起來,過來坐吧。”

挽月暗暗鬆了一口氣,昨天跪到晚上,還沒養好,這會兒膝蓋還疼著。稍微彎一彎,跪下容易起來難呀!

蘇麻喇姑給她挪了個椅子過來,又細心地在椅背處加了個靠墊。挽月十分感激地對蘇麻喇姑致謝。

從她一進門,太皇太後就在悄然打量著,起初聽說玄燁和鼇拜家的女兒似乎正在走得近,那時她並不以為意。左不過是個貌美些的女子,又生在那樣的家庭。她阿瑪是個野心都不隱藏的,調養出個貌美的女兒來故意接近皇帝,也是野心權臣尋常的做法,見怪不怪了。

是以,她從未想過阻攔。她覺得她的孫兒玄燁,不是會為一個女子所輕易迷惑的人,於是便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上回,塔娜因為名字的事,與之爭執。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個少女。她驚訝於少女明麗的容顏,將塔娜這顆草原上的明珠襯得黯然無光。

她心中方升起一絲擔心。美人多嬌,前朝曆代,不知多少英雄豪傑折在溫柔刀下。

可她的孫兒,是她一手帶大的,她心裡清楚,他雖年紀不大,但果敢、堅毅、大局為重、心懷天下,同時也有少年帝王的多疑與城府。他會被這樣的女子所迷惑嗎?

直到她發現,這個瓜爾佳氏與玄燁裡應外合,算計了塔娜。她忽然警醒,此女不簡單。若安好心,必成助力。若有異心,必成大患。

她才有意懲罰,敲打一番,這也是對玄

燁的試探。隻這一試探,想不到竟是這樣的結果……

望著眼前如帶刺玫瑰花兒一般的少女,太皇太後依稀從中看到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模樣,那個騎在馬背上的蒙古公主布木布泰,曾經也是這樣,清澈的眸子中滿是靈氣,在看向愛人的時候滿是情意與狡黠的自得。還未經曆風霜,未將眼中的機敏勁兒打磨成內斂睿智;未經情路坎坷,還有一股發自肺腑的敢勁兒、狠勁兒和野性。

“你可有好些了?”

太皇太後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不是責難,也不是訓斥,反倒是一句最尋常不過的長輩對於晚輩的關心。

挽月心有感懷更油然而生愧疚之意。她微微低下頭,“臣女謝太皇太後關心,太醫昨兒晚上就開了藥方子,吃了藥出了汗,今兒身上已經鬆快多了。沒什麼大礙。倒是臣女,惹得塔娜公主不悅,一定給您添了許多麻煩。”

“你是給哀家添了不少麻煩。”

挽月聞言,愣了下抬起頭來,見太皇太後眉目間似有慍怒,但更多是無奈地搖了搖頭,“塔娜的確不是能入宮的合適人選,滿達可汗也是病急亂投醫了。皇帝和哀家本就想著以旁的封賞方式與科爾沁結盟,隻到底女兒是人家主動帶過來的,什麼都沒做錯,便是哀家也不好開口。哀家本想把塔娜養在宮裡一段時日,她自小被嬌慣壞了,遲早會不適應這深宮裡的生活,會知難而退。可哀家著實沒想到,皇帝會如此心急。”

說完這句話,太皇太後靜靜地凝視上挽月的臉,片刻才淡淡道:“你應當知道他為何這麼心急。”

心一下子被提起到高處,又如懸鈴一般搖搖欲墜。手中的帕子不由被挽月攥緊,擱置到膝上。

在萬佛堂與床畔的種種重又曆曆在目。

見她不言,太皇太後輕歎了口氣,望了望腳下,旋即抬起頭來道:“昨兒你從晌午跪到什麼時辰,玄燁便也跪到那個時辰。”

挽月的瞳孔驀地放大,心中的懸鈴被凜冽吹來的風狠狠撞擊,叮當作響,牽動得那根繩子在心間劇烈絞起來,直揪得人微微生出疼意。

“你要這樣想,他雖事後來瞧你、也陪你跪了一遭,可他還是利用了你。若沒他利用你做這件事,你壓根就不會被罰。如果這樣想,你還覺得他是個值得你托付心意的人嗎?”

挽月動容,矛盾如荊棘恣意橫生在腦海。把他當做一個皇帝,這樣做無可厚非,若她隻是個臣子身份,完全可以理解甚至配合一起這麼做;可若把他當□□人,被所愛的人這般算計,有朝一日她真的不會難過嗎?

見她猶豫未作答,太皇太後多少了然,不免有幾分失望,但也鬆了一口氣。“哀家也隻是問問,並不是一定要你給一個答案。你自己回去好好琢磨琢磨吧!”

挽月從椅子上起身,同太皇太後深深地福了個禮,懷著心事告退了。

望著空空如也的椅子,太皇太後深鎖眉頭,“哀家剛剛問她的話,她沒有立刻回答,可見她既不是虛情假意地奉承討好玄燁,也非對玄燁情根深種到不管不顧的地步

。她對玄燁的情分尚淺,她隻是太聰明了,懂得帝王喜好什麼。即使對玄燁也有情分,現下也不過隻有五六分。這樣倒也好了,情深不壽,你見過後宮裡頭哪個情深的能活得長久?”

董鄂妃、她姐姐海蘭珠都是紅顏薄命,反倒是後宮裡那位隻知道吃喝、無欲無求的她的侄女兒——博爾濟吉特氏太後,活得好好的。

蘇麻喇姑輕歎了口氣,“可要是這樣的話,咱們的皇上分明是先動心了。豈不是有些吃虧?”

太皇太後不以為然,撚了撚手中的翡翠佛珠,“讓他吃吃虧也好。吃一塹才能長一智。也好讓他曉得,天底下不是所有的東西,皇帝都能輕而易舉地得到。他不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想不要輔助飛出巢麼?不經碰壁摔打,終難飛高。且曆練著吧!”

蘇麻喇姑隻得點了點頭,反而心裡有幾分惋惜。不過小兒女之間的事情誰說得準呢?總有個人先心動,後心動的那個人未必情意就淺。

玉屏站在慈寧宮的宮門口,早就等著挽月。

一見到挽月出來,趕忙又是給她係上披風又是給她遞上棉套。

“小姐,咱們現在就回儲秀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