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家醜(1 / 2)

馬車駛入東堂子胡同,挽月剛下馬車,就見一個海棠紅的身影朝她撲了過來。

“小姑姑!我可想死你了!”樂薇眼底滿是歡喜,拉著挽月的手仿佛有一肚子說不完的話要嘮叨,“昨兒就聽我阿瑪說你要回家。”

挽月好奇,“家裡可有出什麼大事嗎?是不是阿瑪的傷勢變重了?”

樂薇神情懵懂,“家裡近來沒聽說有什麼事兒啊!還跟以前一樣,瑪父的傷早就沒什麼了。他前兩日都去上朝了,難道你不知道嗎?”

挽月心下揣測:既然樂薇說家中無事,那便是特意尋個由頭叫她回來。難不成是有要事商量?那便八成和皇上有關吧!

她先回了悠然居。

“二小姐回來了!”南星和忍冬忙不迭小跑過來,紛紛圍著她。

“小姐,今兒天冷,您也不多穿著些!上次您要進宮去,我就說讓您多帶些厚實些的衣裳嘛!您偏不聽。”瑞雪撇撇嘴,理了理挽月身上的薄綾襖裙,心疼道。

挽月跟著進了屋,屋內溫暖如春,也不知是提前用炭火烘暖和了還是怎麼。連擱在廳中的鬥彩大瓷缸裡蓮花竟然還在開著。怪不得都說鼇拜是權臣,還富貴滔天,家裡的確好東西頗多。

她也輕笑一聲,“我哪兒曉得北京城入冬後天冷得這麼快呀?”

瑞雪趕忙給她拿來準備好了的厚實錦袍、坎肩,嗔怪道:“聽您這聲音,可是受涼了?”

挽月報喜不報憂,沒想跟她們講自己在宮裡的事兒,便隻敷衍道:“許就是今天凍著了吧。”

褥子都沒坐熱,就聽到有隔著門簾在外頭廊下喚道:“二小姐,老爺叫您去煮酒軒。”

挽月心下早有準備,應道:“知道了,我換身衣裳就去。”

瑞雪等人皆不解,不過一想也是。老爺定和她們一樣,想念女兒了,所以急著瞧瞧。

出了垂花門,挽月見到了大管家額爾赫。

“阿瑪近來可好?”

“老爺一切安好,隻一直記掛著二小姐。聽說您在宮裡受了委屈,且心急著呢。”

果然是因為這個。

額爾赫是鼇拜的心腹,自然什麼事情都曉得。他的話,便是鼇拜的意思。

挽月進了竹籬門,沿著青石板小路,路旁水車隨風不停轉動,帶著潺潺水流落入一個小潭之中,衝得那舀子如一葉小舟飄蕩在江河之上。

單看景致,這裡很清雅,有如詩情畫意的隱居之地,誰能想到每每鼇拜和他那些黨羽共謀大事,便是在此處!

“老爺、大爺,二小姐來了!”額爾赫同裡頭的人說道。挽月邁進門,瞧見納穆福也在,多少有點驚訝。

“阿瑪!哥哥!”

鼇拜衝挽月招招手,“月兒來了,快來坐!阿瑪給你準備了些小廚房做的糕點,你趁熱吃些。一路火急火燎把你從宮裡召回來,累了吧?”

挽月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阿瑪,您這麼急,可是有

要緊的事同我問?”

納穆福再度感懷自己這個二妹妹當真是聰明人,便也不藏著掖著寒暄了,“小妹啊,聽說你在宮裡因為和科爾沁來的塔娜公主起爭執,而被太皇太後罰了。這裡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還聽說,皇帝身邊的大總管梁九功,親自送了你一路,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他們對宮裡的事情一清二楚,挽月也在意料之中。坐到這個位置的臣子,宮裡怎麼可能沒有自己眼線呢?

不過她同皇上之間的事,他們父子就未必知道了。

挽月沒有隱瞞,一五一十地同鼇拜與納穆福和盤托出。

聽罷,鼇拜思忖了須臾,才緩緩道:“這麼說,你知道皇上故意讓梁九功送你,是想激怒科爾沁公主,所以你索性將計就計,甚至還推波助瀾了一把。順水推舟給皇上送了一個人情,幫他不費吹灰之力,客客氣氣請走了科爾沁的人?”

“是。”

鼇拜同納穆福相視一眼,目中有驚訝也有欣賞。

“你這事兒做得漂亮利落!真不愧是我鼇拜的女兒。你若是個男子,也可與你哥哥一樣,同阿瑪共謀大事。”

挽月心裡一顫,抬眸間眼底的擔憂之色也全都落在鼇拜眼中,“你這是什麼神情?皇上如今不是對你信任又上了心嗎?依我看,皇上興許已經對你是情根深種,不然何以做出種種舉動?”願陪她在乾清宮一同罰跪,這是鼇拜始料未及,也讓他大為驚喜。

挽月的臉上卻並未見到嬌羞,反倒微微垂首,看不清眼底的神色,“阿瑪,女兒生性謹慎,不敢信帝王深情。更怕這深情背後萬一有所隱藏,那必定傷人更深入骨髓,置人於萬劫不複。女兒寧願先防備,保全自身後再去慢慢信。”

鼇拜再度認真地打量著女兒,原隻以為她相貌出眾,又機敏聰慧,懂得俘獲皇上的心,能為他提供助力。可剛剛聽了這一番話,他反倒覺得,單就這一點上來說,便是許多男子都不及。謀大事者必得心狠,不能有婦人之仁。他先前擔心過,女兒是否會反被皇帝俘獲芳心,現在看來完全是自己多慮了。

“皇上遠比您想得要有謀略多了,他不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您千萬不要掉以輕心。”挽月想起康熙在這個十幾歲的年紀就能除掉鼇拜,而把吳二桂為首的二藩之亂平定也不過才二十幾歲。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個輕易為感情所困擾束縛手腳之人?

她不敢用自己的身家性命去信,或者賭。古往今來,信有帝王霸業之心男子的女人,無一例外都是薄命。

這一切於她而言都是變數。

她的出現,也是那個最大的變數。

鼇拜挑了挑眉,挽月說的這話,他是打心底裡不認同且不想認同的。這點,挽月和納穆福都看了出來。

鼇拜生性驕傲,剛愎自用,更因為這些年被身邊的黨羽捧上高台,處處奉承,享受到了大權在握的榮光,怎麼也不肯相信那個對自己俯首帖耳的小皇帝不但不聽話,心裡還藏著要對付他的謀劃。也許有吧,想除掉他那必然是有這份心

思的,可如今跟自己作對的大臣幾乎都被他除掉,剩下的都是聽話的和不足為懼的,皇帝能掀起什麼風浪?

納穆福背著手,“阿瑪,我覺得小妹說的有道理。皇上近來不為難您,甚至對小妹好,我都懷疑是故意讓咱們家麻痹大意。興許暗地裡有大動作呢!”

鼇拜不是心裡不認,而是嘴上不想承認,他握緊拳頭,側首深吸一口氣,“他這兩年沒少針對我,但都是小打小鬨而已。主要是身邊有個蘇克薩哈慫恿,現在又多了一個索額圖,憑他自己……”

“憑他自己也是完全動得了這個對付您的心思。”挽月認真地看著鼇拜道,“您彆忘了,他也是您一手教出來的。”早就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鼇拜瞳孔放大,像被一下擊中。他站起身,在書房內踱步,“我是覺得近來有些蹊蹺。我和蘇克薩哈爭圈地的事,他也沒有起先那麼大的成見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納穆福同我說,發現鑾儀衛在偷偷調查班布爾善,我懷疑他是想先從我身邊的人入手。”他突然立定道:“不行!我不能任由皇上除掉班布爾善,拔了我的爪牙,對我來說就是傷筋動骨的事!”

若不是提前知道結局,挽月也定讚同鼇拜此舉,可事實並非如此。玄燁早就布好了一張大網,索額圖和明珠都是支持者,外有皇親,還有太皇太後蒙古的娘家人們。

“皇上要辦班布爾善,或許這也是給您下的一個圈套。您想,那鑾儀衛是皇上心腹,隻替他一人做事,行事詭秘、手段狠辣,如若盯上了班大人,必定已經掌握了結黨營私的證據。您這時候站出來,豈不是自投羅網?畢竟現在皇上在暗處,我們在明處。不知道皇上有多大後招。”

鼇拜深吸一口氣,左思右想,躑躅再二,走近女兒身邊道:“難為你在宮裡,還不忘惦記阿瑪這些事情。我不是個好阿瑪,讓你和你額娘流落在外多年,回來沒過幾天好日子,就要跟我一起提心吊膽。阿瑪往後一定竭儘全力補償你。”

挽月淡淡一笑,凝視著鼇拜的眼睛,“阿瑪,女兒真的怕死,也不想看你們任何一個人去送死,您還是打算謀大事嗎?您已經大權在握了呀!”

鼇拜眼底流露出慈愛,望著身後掛在牆上的猛虎下山圖,生出英雄遲暮的悲壯與遺憾,“阿瑪手中的大權便是人人都想得到的東西,皇帝若想要,就必然要除掉我。可讓我乖乖送還,阿瑪又怎麼肯甘心?這邊是騎虎難下。

我從未想過自己當皇帝,我隻是舍不得還政罷了。他就這樣硬生生想從我手裡奪,我不甘心!死也不甘心!這些年大清能穩,我鼇拜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他們卻隻看見我霸占權力不放、居功自傲。這我又向誰要說法去?將來到了地下向去了的太宗、世祖嗎?”

他回過頭來,“月兒你放心,你說的話阿瑪聽進去了。我會慎重思量,慎重行事,不會掉以輕心也不會魯莽。”

挽月稍稍鬆了一口氣。

“你一回家,阿瑪便把你叫過來,一定累了吧。你先回去歇息,回頭阿瑪若有彆

的思量,再叫你過來。”

挽月福了福身子,離開了書房。

待女兒走後,鼇拜方神色凝重地坐了下來。

納穆福墊腳朝外麵看看,若有所思,“您為何還是支開小妹?”

鼇拜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低頭倒了一杯茶,“月兒剛剛有句話說對了。玄燁是我一手教出來的,我們很像,都生性多疑有城府;月兒是我的女兒,我發現她同我也像,謹慎、想得深遠。我們仨都有相似之處。那我自然也還是對她有所保留。這是弄不好就滿門抄斬的大事,我的確不能掉以輕心。”

說罷他歎了一口氣,“我也怕那個小皇帝萬一哪天真把月兒的心給牢牢抓住了,像這次利用她一樣,然後再回頭咬死我們。”

納穆福心驚,同時也不禁升起一陣悲涼。果然生在像他阿瑪這樣的梟雄家,如同生在帝王家一樣,父子、父女、手足之間,隻怕必要的時候也難免會有冷酷冷血。

“皇上這招夠狠,他盯上班布爾善,我若跳出來幫了,也許他真有後招,就等著借此拿下我;可我若置之不理,班布爾善是個唯利是圖的小人,焉知不會為了自保而將一切罪責推到我的頭上?我鼇拜左右難做,不若學學挽月,也給他來個將計就計。”

“哦?阿瑪是什麼意思?”納穆福坐了下來。

“我就心安理得地接受皇帝因為寵愛我的女兒,而不再同他作對。他若進一步緊盯班布爾善,說明他並未打算放過我和我的黨羽,對我好對挽月好隻是權宜之計,安撫我;那班布爾善必定會找我求助。

我若不出手,他必定狗急跳牆,他可是姓愛新覺羅的,早就對自己的身份僅僅是個閒散宗室耿耿於懷。我身邊的人裡,他的謀逆之心最大。這點皇帝也一定知道。”

納穆福漸漸回過味來,“你是想拿斑大人投石問路,咱們到時候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鼇拜憤憤一錘桌子,“哼!若皇上把班布爾善逼急了起兵造反,鄂必隆膽小怕事必定不管。我也隔岸觀火。他要是勝了,我從後麵抄過來;他若是眼見敗了,我做清君側,殺了他以此邀功,將罪責推到他一個人身上,我可全身而退。

至於黨羽,隻要輔政大權尚在我手,就不怕沒有跟隨我的人。可假若康熙不信,那老子便正好借此機會跟他拚了!”

“老爺!老爺!”

外頭一陣急促腳步聲。

鼇拜一愣,衝納穆福努努嘴。納穆福繞過桌子,走到門口,見是二管事紮克丹,一臉焦急上氣不接下氣。

納穆福板著臉,“出什麼事兒了?”

紮克丹指了指身後方向,“咱家大小姐在外頭跟人起了衝突。”

“跟誰?”鼇拜在屋裡聞言,也走了過來。

紮克丹眨巴眨巴眼:“和蘇克薩哈家德其少爺。”

鼇拜眼瞪圓了,“你沒聽錯吧?我們兩家早就老死不相往來了,怎麼會跟他攪和到一起?”

納穆福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你就不能一口氣把話

說完?”

紮克丹麻利兒道:“大小姐和德其少爺在八方食府雅間也不知因為什麼在一處吃飯,完了就打起來了。掌櫃聽到動靜就去拉架,他知道我們兩家恩怨,所以攔著沒讓人走。不也是怕萬一他走了,把這事兒再宣揚出去,對大小姐名聲不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原來你能一口氣說完!早這麼說不就結了?”納穆福沒好氣道。

鼇拜摸了摸護腕,“豈有此理!老子混賬跟我作對,兒子也出來冒頭。帶上人,跟我走!”

挽月剛到悠然居,剛剛坐下,就聽院子裡一通動靜,她好奇回望,見是樂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