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轉過臉來,看著他,嫣然一笑,“沒有,回來路上被狗攆了,有些慌不擇路,耽擱了時辰。”
被狗攆了?容若一頭霧水。“我們家沒養狗啊!哪兒來的狗?”
曹寅幸災樂禍地打量著容若的臉色,捏著酒杯笑得露出頰邊深深酒窩,“野狗唄!”話剛說完,就感覺腳上一陣鑽心的痛,他忍不住跳腳,“哎呦呦!”
“他家的門沒拴好,野狗攆你,你踩我乾什麼?”
已經回過味來的容若不無同情地覷了一眼曹寅,沒好氣道:“大概看你長得像認識那條狗吧!”
曹寅拍了拍自己的鞋,眉頭深鎖,喃喃自語道:“一個個的打啞謎,欺負我來得晚,讀書又少!”
大雪覆蓋京城,將每一片屋上瓦都塗抹上白色糖霜。初雪很少有下這麼大,街上商鋪大多關閉,即使是開著的,也隻留了半扇門。
老人兒們都說,今冬怕是要冷寒難捱了。
一輛並不起眼的青布馬車駛入胡同,悄悄停在秘書院大學士班布爾善家的後門。
“班大人。”來人是個胖胖的圓臉,臉上稍作表情便露出諂媚笑容,仿佛一張麵具摘都摘不掉。
班布爾善神態倨傲,“吳公公啊,聽說皇上打算把十三衙門裁撤掉,全部並入內務府。你這掌印也快當到頭了吧!所以出來四處活動。要我說呢,你這也夠本兒了。先帝順治爺殯天,身邊的太監隻有一個你,一個顧問行被留了下來,其餘全都死得死、守陵的守陵。怎麼?還舍不得放權哪?”
吳良輔發出陰陰的一聲笑,“有過大權在手,誰還舍得放呢?奴才以為班大人比任何人都能更懂奴才此時的心思。”
班布爾善的目中流露出狠厲,“你來到底想說什麼?”
吳良輔掩了掩口,陰柔笑道:“奴才承蒙仁憲太後娘娘恩典,得以在順治爺殯天後仍苟活於宮中。這奴才跟
隨了先帝一輩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可眼睜睜看著呢?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那些比奴才年紀還小那麼多的後輩,一個個地翻上來,成了大總管,人前威風人後富貴,奴才心有不甘哪!如今還要將奴才一輩子的心血並入內務府,您說說,這事兒合適麼?這有功之人,難道不該論功行賞、身居高位?”
一句話紮進班布爾善的心裡,雖說他壓根不屑於跟吳良輔這種人打交道,連多看他一眼都惡心。但此時卻沒有下逐客令。
他瞥了一眼吳良輔,不屑道:“怎麼?吳公公還有招兒啊?”
“奴才活了一輩子,都是在狐假虎威。如今這局勢下,也還是一樣。奴才指望班大人日後能記著奴才今日這雪中送炭,給奴才一方苟活的地界兒。”
“你雪中送炭?”班布爾善發出嗤笑,“我堂堂一秘書院大學士,正兒八經的皇室宗親、輔國公,要你一個閹人給我送炭?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吳良輔早有心理準備,並不見惱怒,“班大人近來被鑾儀衛盯得不鬆快吧!”
班布爾善拿杯盞的手微微一顫,手上動作頓了頓。
落在吳良輔眼中,他暗自冷笑一聲,“您忠心的追隨的鼇拜大人在皇上麵前幫您說話了嗎?”
班布爾善不語。
這時,吳良輔徑自在圈椅上坐了下來,“他不想幫!誰叫您早年的時候聯合蘇克薩哈,還彈劾過他呢!雖說這麼多年您二位關係密切,可刺麼,難免總是紮在心裡的。尤其是到了大難臨頭的時候,豈有不各自飛的道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如今鼇中堂有女深得皇上青睞,日後必定在宮中平步青雲,與赫舍裡氏一族平分秋色,您說他鼇拜還乾嘛跟您蹚渾水去?”
瓜紋青瓷杯擱到小幾上,班布爾善眯了眯眼,一副不信任的樣子笑道:“你怎麼知道皇上喜歡鼇中堂那丫頭?這些日子,準葛爾的使臣來求娶她,可未見皇上立刻拒絕,反而將球踢給了咱們這些內大臣去議。若是真喜歡,還不一口回絕?亦或收入後宮?”
吳良輔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是啊,交給你們這些內大臣議論,過後再拒絕僧格台吉,這不更順理成章嗎?壞人是你們當,皇上呢,可是不忍拂準葛爾麵子的君主。而且眼下,這不拒了麼!”
班布爾善的麵上浮現一絲無力的憤恨。
“哈哈,咱們這位皇上啊,比之先帝可深沉多了!您看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索大人推了上來,將蘇大人隱了下去。那權便在他的手裡了!您還沒看出來嗎?他不打算直接對付鼇中堂,興許是為了那個姑娘吧!先分了他的權,阻止鼇中堂繼續壯大勢力;接下來一步,便是從他身邊的黨羽下手,斬掉你們這些左膀右臂。那老虎沒了爪牙,他才好安心地擁美人入懷。”吳良輔怕班布爾善不信,又接著說道:
“奴才在宮中瞧得真切。鼇拜大人那千金從乾清宮出來,頭上戴了一支金鑲玉牡丹雙鳳振翅簪。那寶貝奴才不會瞧錯,是先孝康太後佟佳氏入宮不久得盛寵時,順治爺親手替她戴上的,是奴才從司珍房取出來的。”
班布爾善瞳孔震動,以親額娘之物贈與瓜爾佳氏,還是意義非凡的一個物件,如若真是這樣,那皇上對瓜爾佳氏的心思的確可見一斑了。
怪不得……怪不得鼇拜這幾日同他生分了似的,明知他被鑾儀衛查得緊,卻絲毫不緊張、不憤怒,更不幫他阻止!原還以為大家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沒想到人家早就攀了高枝,有了更好的盤算!
有女若做皇妃,將來誕下一兒半女,天下還不都是鼇拜和納穆福的!
班布爾善暗暗握緊了拳頭,女婿丈人一家親,那他便成了可以舍棄的棋子、成了替罪羊!
吳良輔覺得火候差不多了,冷冷道:“班大人,鑾儀衛辦事很快的。奴才覺得您不能再拖了,該早作打算才是。不然您看蘇克薩哈大人,這事兒有征兆嗎?”
果然聽到這一句,班布爾善神色一斂,“那你有什麼高招兒?”
“與其寄人籬下,不如自立門戶。您的軍功,也不比鼇拜少,還是皇室宗親。同姓愛新覺羅,您得到的太少了!難道您連索額圖都不如?”
班布爾善眯了眯眼,暗中瞥了吳良輔,心裡道:他不會知道自己在暗中做些準備吧?這麼巧,瞌睡的時候就有人送來了枕頭?
吳良輔的神態突然嚴肅起來,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展開在班布爾善眼前:錦繡江山,一彎紅線繡的彎月懸在山的上空。
班布爾善不可置信,“你是血月教中人?”
吳良輔將帕子重又收起,縮回到袖子中,“您若起兵,我主子可助您一臂之力,不論財力、兵丁、武器。您大概不知,先前康熙所辦的江南織造貪腐一案,劉德彪也是我教中人,他可是我們的大‘功臣’呢!”
班布爾善心道:十三衙門負責幫宮中采辦,與江南負責絲織品的劉德彪沆瀣一氣,簡直就是碩鼠搬家,將國庫的銀子源源不斷盜走!
“至於鑾儀衛盯著您麼,您也不必過於擔憂。隻要您同意合作,鑾儀衛中也有我們的人,自會對您的事能拖則拖,一有動靜立馬通知您。”
班布爾善畢竟是一塊老薑,他淡淡笑笑,“我不明白,聽說你們血月教是從天地會分出來的分支,後來另起爐灶。既然打著反清複明的旗號,卻要與我這個愛新覺羅宗族人合作,對你主子來說有意義嗎?”
吳良輔起身拱手,露出酒窩,“班大人,奴才奉勸您一句,不該多問的事情無需多問,您隻要管好您自己個兒的就行了!我們不過是各取所需,至於我們這邊需的是什麼,跟您關係不大。”
“你主子叫什麼?”
吳良輔回首,“懷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