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同衾(1 / 2)

日光透過窗照在後背上暖洋洋的,挽月低頭數著地上有陽光照耀的地磚格子,她想,這會兒應該快到正午了。自己竟然一覺睡了那麼久。

除了醒來剛起身時那陣頭暈,其餘時間她睡得很沉,連個夢都沒做。這樣安穩的眠覺,她已經很久不曾有過了。

玄燁揉了揉眉心,從躺椅上起身,將貂皮披風蓋到挽月的身上。

那披風是符合他身量的尺寸,給她披上時,直接拖到了地上,整個身子都被包裹在裡麵。他將掖進披風裡她的長發從後脖頸輕輕拉出來。那手上有繭,原挽月隻以為在掌心,沒想到指尖也有,一點都不像一個養尊處優、錦衣玉食之人的手。遠看修長,近看粗糙得很。

見她垂首一直不做聲,跟個鵪鶉似的,一點不似平日裡的恣意大膽,反而有不同於往日的柔婉和不知所措,玄燁本想責備兩句,話到嘴邊終究是不忍心,“不知道自己酒量幾斤幾兩嗎?便也學那些恣意妄為的風流名士,還跑到角樓吹冷風。朕一直以為雪地裡賞景、對月吹冷風這種事,身邊隻有納蘭性德這種人才能乾得出來。沒想到曹寅也能做出這等事。”

說到最後一句,玄燁的語氣中才滿含責備與不滿。

挽月忙俯首半蹲下身子福禮請罪道:“您彆怪曹寅,昨晚他隻是見臣女在院中看煙火,說要帶臣女去個視野好的觀賞地。”

他上前來拉著她的手將她輕輕拽起來,“你倒替他開脫!難道酒不是他給你的嗎?”

挽月的臉頰飛上一抹彤雲,怪不好意思的,“但喝是臣女自己要喝的。”

離得這麼近,她能聽見玄燁深呼吸的聲音,她知道他生氣是一定的。“曹……寅人呢?”

他冰冷而又乾脆地道:“殺了。”

挽月驚愕地抬起頭,定定看著他。

玄燁嗔她一眼,改口道:“朕讓他滾回家去,把酒勁兒好好醒醒再閉門思過一日。”

不知為何,他所說的話極有畫麵,浮現在她的腦海,挽月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這一笑,帶著微醺過後的慵懶,白皙透著粉嫩的臉龐平添了幾分嫵媚,牆角一枝插在長脖彩釉瓶中的梅花黯然失了色。

梅花到底是太過寡淡,哪裡比得上眼前的玫瑰嬌豔?

地龍烘得人渾身燥熱,臉頰發燙,四處靜得出奇,玄燁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這裡沒有旁人。他從一下朝過後,便讓梁九功把奏折都搬到了這裡。進門時,宮女告訴自己,她還在酣睡。和上回在慈寧宮生病不一樣,宿醉過後,她反而睡相安靜,連聲囈語都沒有。

他遣散了所有的宮女太監,隻在這一方天地裡,留下他與她二人。

他明明可以做什麼,應該說很渴望做些什麼,但最終他沒有。就像昨夜他得知她與曹寅在角落把酒言歡後,他跑過去角樓,將她從寒風中帶走。彼時溫香軟玉在懷,他有權力可以去疼愛,可當真正抱在懷中,她明明很輕,他卻覺得胳膊上很沉,像在小心翼翼抱著一件珍貴

的寶貝。

這一刻的寧靜,仿佛連日晷都靜止。

玄燁心裡道:挽月,朕想這一輩子都像現在這樣和你一起。

指尖觸摸上她的雲鬢,千言萬語到嘴邊卻終了成一句問話:“餓不餓?”

被他這麼一問,挽月一下子朕覺得自己饑腸轆轆起來,她點點頭。看他這副樣子,又不似方才在躺椅上睡著的稚嫩少年,一如既往地老成持重,如父兄如師長。

“皇……?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門外三福子走進來,一見到這副光景,趕忙收回了眼光,深深地低著頭,說著他原本要回稟的話,“納蘭明珠大人在外求見。”

一聽到有人來,挽月莫名慌亂。乾清宮的宮女太監都看見也就罷了,眼下明珠要進來,那該多難為情!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為今之計隻有穿戴好女官的服侍,站在一旁方能掩飾。

她轉身正要急急進裡間去換衣,卻被他抓住手腕,輕輕向裡推了推,“再去睡會兒,不用出來了。”

挽月微怔,代詔女官雖然可以協助皇帝處理一些政務上的雜事,但也僅限於做些案頭的書寫,而皇帝與內大臣商議要事,尤其是秘事,一般還是要回避的。他竟就這樣讓明珠進來,也不避諱著她。

皇帝已發話,她也不好多言語,便隻身向裡間走去。

玄燁同三福子吩咐了一些讓禦膳房準備的菜式,便讓他出去時把明珠也叫進來。

裡間的簾子被挽月放下來,簾幕厚重,層層疊疊如黃色的雲霧將外間的一切變幻得朦朧,連玄燁和明珠說話的聲音也掩蓋得縹緲不真切。她隻隱約聽到了一兩個詞:黃河、開春、河道。

裡間沒有可坐著的地方,她隻好重又回到床上。

原本睡著也就罷了,這下清醒過來,知道這床是他平日裡用來小憩的,反倒怎麼也不好意思坐在上頭。更彆說直視那床昨夜被她蓋過的衾被。

算起來,她和皇上同床共衾了?可這詞兒不是這麼用的!

她可什麼都沒乾!

不得不說,喝酒真的誤事。她也沒想到自己酒量這麼差,一杯倒,還醉得那麼不省人事。趕明兒見到納蘭容若,一定要好好跟他興師問罪,問問這酒是用什麼釀的!

不得不說,皇上這個人說話的聲音是真好聽。這個從她頭一回遇見他,就發現了。嗓音低沉淳厚,大多數的時候溫和而有力量,像從山間流淌下來的汩汩清泉。隔著簾幕,像極了徐徐撥弄的弦,餘音就在耳邊縈繞顫動,入耳處好像有一支棉棒在撓,撓得心裡都癢癢的。

外頭說了挺久,也並無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實在是站得累極了,而且本就剛醒,雙腿有些發軟。

舒適戰勝了羞恥,她挨著床邊坐下,抱著膝蓋靠在欄杆上。聽著聽著,又想迷糊入睡。

這一靠,她做夢了。夢見了極樂的世界,夢見胡旋舞、手鼓和胡笛;後又夢見乞巧節什刹海的廟會燈市,戴著薩滿麵具的人群,那個青苗獠牙跟隨著自己,摘下麵具打量她驚魂甫定表情而後嗤嗤的

笑聲。

挽月猛地睜開眼,看見近在咫尺的那張臉,臉上寫儘了嘲笑,一如夢裡那個樣子。

“你又睡著了?看來朕的這張床,你真的很喜歡?”

挽月深閉了一下眼,這一刻,連她自己都對自己鄙夷。

但她在心裡真的很想說,她不但喜歡這床,這厚簾子,還喜歡這被子。她算是懂得了,什麼叫全天下的好東西都收在皇宮裡,皇宮的好東西都在皇帝這裡。

“皇上東西,自然都是最好的。”

“那朕就叫顧問行搬到你那屋去?”他滿眼都是戲謔,語氣卻極度認真,好似真的在征詢她的意思。

這就明擺著是在擠兌她!挽月有一分慍怒,轉身就要從床上翻下來。卻發現對方身手了得,也許是早就料到這一點,還沒等她行動,就已經將她擋住。

“下回還喝不喝得大醉?”

她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好像生怕遲疑半刻,他便會撲過來,生吃了她似的。她真的冤枉,隻是一杯倒而已!這酒太烈!

玄燁笑得更厲害,整個人也離她極近,“朕還以為你真是個女中豪傑,想不到也就是隻綿羊!”說完這話,他的喉嚨不由自主地動了動,目光也隨之落到她淡淡的粉唇和細長白皙的脖頸。

那天在雪地裡,他還沒來得及深深細品,就被她狠狠一咬。一想到這個,一股勝負欲便湧上心頭。

他應該讓她知道,威脅他的下場是什麼?

龍涎香的味道混著昨夜她宿醉過後的氣息困在這一方帳子之中,氣氛格外微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