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賬簿(2 / 2)

“你看見了吧?”

那張平時妙語連珠,會對著他說出很多撩心話的朱唇,連動都沒有動。

玄燁順手從桌上拿起那本宋鑫的賬簿,終於撕開了一人之間始終隔著的那層遮羞布。

窗外,蒼白的流雲過,遮住了天燈的光亮,在地上投下無數晦暗的影子。

“說呀!”他忽然用儘力氣,吼出這麼一句,眼中似要噴出火來。見她仍是不語,玄燁氣急敗壞,心下的起伏更大。他深深地仰麵閉了一下眼,單手撫了下額頭,勉強平複了一些,“你剛剛故意提筆寫字,好繞到桌子那邊,你看到這個了!你這麼晚了到朕這邊來,不就是為了探探今兒宮裡發生了什麼、葉克蘇同朕說了什麼、是否和你家有關麼?”

“是。”挽月不冷不淡地開了口,“我就是刻意過來看一看。雖未打開,但封麵上的賬簿一字,我曾見過:是天衣坊掌櫃宋鑫的筆跡。”她剛接手溫哲給自己

分的嫁妝鋪子時,看的最多便是宋鑫記的賬簿。

她將目光轉向他,絲毫不見懼色,“上次你我、曹寅和容若四人在八方食府,我已經都同你說了,想讓你放我們一馬,你應了。可你根本沒有打算放過我們家的事,在宋鑫死後,還一直讓鑾儀衛去追查。”

她忽然想笑,笑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苦心經營了那麼久,還引他入局去投雲繡坊。以為得到他的含糊不追究,便是放過。可她怎麼能相信他呢?怎麼該相信他呢?他是皇帝啊!誰會為了一個女子,甘願放過自己親政路上最大的攔路虎?

賬簿隻是其中之一而已,該搜集的罪證一樣都不會少。若鼇拜與納穆福起兵造反,他正好拿下;若不起兵,這麼多年結黨營私也早就觸犯律法、觸碰逆鱗。橫豎都是一死。

到底誰才是做局的人?誰又是入局的人?時至今日,已經分不清了。也許她和他都是做局人呢,也都是入局人。

挽月感到身上一陣惡寒,腳底也沒勁。

“不是你們,是他們!這跟你有什麼乾係?你知不知道你那阿瑪、還有你那兄長,背地裡到底勾結了多少朝臣?結黨營私、每日琢磨著要怎麼來對付朕!”

她深吸了一口氣,平靜道:“唇亡齒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若我的父兄皆不在,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享受榮華富貴,同清算了他們的人在一起同床共枕?”

四個字如一把利刃毫不客氣地刺破心口。

月推開雲,月光如天燈,照亮整個浩瀚蒼穹。

她望向窗外,如果他已經決意追查,那她們一家,鼇拜、納穆福、溫哲、達福一個都不會放過。也許,最不會放過的便是她。從一開始,他便知道,她是帶著目的來的,不是麼?

當撞破了君臣權力爭鬥最殘酷的一麵之後,挽月反而全都釋然了。出於貪生怕死的本能,她苦心經營,想要為自己爭得一線生機。看來一切還是徒勞。那些看似柔情蜜意的允諾背後,說的人無意、聽的人無心,現今攤開在眼前,是那多麼地諷刺涼薄、像一個笑話!什麼誰情深誰清淺!自始至終,那個人都沒有付出過心意。而她卻差點因感動而錯信。

她不想怪他,他是皇帝,為了收回自己的權力,而與功高蓋主的權臣鬥,是帝王本能;她也不怪自己托生為鼇拜女兒。人的出身難以選擇,不可能十全十美。當她知道自己是鼇拜女兒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結局大概不好。但她還是願意為了一線生機而搏一搏。搏贏了很好,輸了也不怨懟。願賭服輸。

隻是情愫無辜。

“皇上打算什麼時候清剿鼇拜一黨?”她輕描淡寫地說出這一句,仿佛在陳述著一件和她並無關係的事情。

而恰恰是這種態度,反而讓玄燁感到惶恐,一種被窺探到內心的惶恐。

“什麼清剿?”

挽月啞然失笑,“不累嗎?您從知道我的身份,撿走我的佩刀開始,不就已經對我張開網了嗎?還刀是局,乞巧節是局,絲綢的事情還是局。我已經入局了,就像……”她回頭看了看那瓷缸中的烏龜,“就像它一樣,早就在你的甕中,一直都在往上奮力爬著,以為自己就能翻出去,豈知天外還有天,永遠都逃不掉。”

他忽然上前一步,攥緊了她的手腕,眼神中流露出的卻是平時那股永遠淡淡溫和的從容,他淺淺地笑了笑,“它逃不掉,你也一樣。朕早就知道你對朕接近的動機並不單純,但朕不在乎,隻是覺得有意思而已。”

“假的終究成不了真的。”挽月垂首,忽而覺得心裡特彆空,也特彆悵然。“你算計了我,我也算計了你。現在攤開了,兩清了。”

兩清不了!三分執拗在他的臉上劃過,假的真的不重要,她對他利不利用、欺不欺騙也不重要!

他扭頭吩咐了一聲,“來人!代詔女官今日不慎摔傷了腿,需要靜養。就留在西暖閣中,未經朕的應允,不準任何人進入西暖閣,也不準人出去。”

“你怕冷怕黑,西暖閣的燈徹夜不滅,也絕不會冷。”他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咱倆,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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