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她可見的視野中，出現一個綠色的箭頭，一動一動地展示方向。
微生雪轉頭示意他們跟上。
“我非此地生靈，九鼎承載氣運，會視我為盜賊，等到了豫州鼎所在之地，需要你們自行下水打撈。”
“多謝道友相助。”嬴政快走幾步，與仙人並肩而行。他比微生雪高了一個頭左右，微微偏頭就能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表情變化，是一個很適合觀察的位置。
原以為九鼎鎮氣運之說隻是周王室穩固統治的謠言，如今看來竟然確有其事。
“九鼎分離已有數十年，對大秦可有影響？”
微生雪一邊盯著箭頭，一邊隨口回答：
“有啊。”
什麼？！
嬴政心頭一跳，握著配件的手緊了緊，又強裝無意地說：
“氣運之說虛無縹緲，我大秦銳士所向披靡，官吏兢兢業業，所有反秦之人不過是土雞瓦狗。”
“還有大秦人的生活幸福程度和基礎設施建設度，涉及衣食住行方方麵麵，”微生雪提醒道，“簡而言之，國家強盛繁榮，氣運就強，反之則弱。”
這都是常識了，她也不過是順嘴提一句，從沒想過他們會不知道。
畢竟一個國家軍事強大，政治和諧，社會穩定，人民幸福，總不能突然亡國吧，那得是多大的天災。
民。
浸淫朝堂多年的君臣都意識到仙人這幾句話中的核心。
但他們也真的費解。
黔首愚昧，隻要會乾活不就好了，為什麼還要關注他們幸不幸福？
李斯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驕陽似火的盛夏，陽光落在他身上卻顯得刺骨的冷。
以“民”為核心，格外關注“民”，卻淡化君王的存在，這不就是——
民貴君輕！
孟子有言：“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劃重點，儒家的！
李斯：呸！
你們休想爬到法家頭上！
我法家才是大秦立國之本！
他的情緒波動之大，臉色變幻之明顯，讓走在他側前方的丞相王綰都投來了視線。
“李廷尉？”他腳步放緩半步，落在李斯身旁，聲音低得幾不可聞，“莫要失禮。”
李斯收斂神色，又恢複原來要笑不笑的表情，輕輕拱手表示感謝。
多謝提醒。
……
微生雪在一根獨木橋前停下，隻能放得下一隻腳掌的窄小，一看就知道是附近村民為了方便自己搭建的。
並不適合大量人員一起通過。
她看著一閃一閃似在催促的箭頭，又看看眼前窄小又打滑的木頭，陷入沉默。
‘係統。你出來。我保證不打你，你出來！’
係統小光團把自己縮成一小團躲在角落裡，拒絕她的呼喚。
‘你這導航是加載了缺德地圖吧！’
隻要有人走過就是路！
其他人見她停下不語，還以為到了地方，伸頭往河中探了探，又環顧一圈，眼中帶上困惑。
這裡是泗水的小支流，入口都沒半個鼎大，實在不像是能進來的樣子。
沒等他們開口詢問，就傳來仙人帶上一絲鬱悶與不滿的話：
“還沒到，要過了這座橋，再直走300米，就是半裡左右，遇到路口左拐，繼續直走一裡。”
微生雪伸手放大剛被係統投影出來的地圖，“在河中央，那裡有一棵樹。”
她的行為落在大秦眾人眼中，就是仙人在麵前施展了他們看不出來的仙法，然後準確地說出了豫州鼎所在之地。
這些時日都是李信和王賁帶隊尋找，他們也是對附近環境最熟悉的人。現在王賁在那邊主持坐鎮，跟在嬴政身邊的就是李信。
作為一名天賦不錯的將領，在微生雪描述的時候，就在腦中快速構建出路線，並與周圍的環境相結合，幾乎是她一說出最後的標誌性物品，他立刻就確定了位置。
“陛下，此地就在龍舟十裡外，彭城大橋上遊不到二裡的轉彎處。”
他一說，很多也都想起來了。
那不是被推斷為重點區域，反複打撈尋找過好幾遍的地方嘛。
連那棵樹都差點被撅了。
連河床都低了三尺。
怎麼會在那裡呢？
但這些天幾乎翻遍了整條泗水河，卻連一絲蹤跡也尋不見，還不如再去那地方看看，至少是仙人指定的地點。
……
站在目標地點的岸邊，受到九鼎殘留氣運的影響，微生雪已經完全看不出那一片的具體情況。
‘係統。’
【我在】
【宿主，你跟著我的投影圈地方】
【滴！啟動失物查找-投影功能】
幾十個熟知水性的好手光著膀子站在船頭岸邊，隻等一聲令下就紮入水中。
所有人都在注視著，所有人都在等待著。
等著仙人指出最關鍵的一步。
指出他們尋覓十數日都沒有結果的神器所在。
就在這萬眾矚目中，仙人終於動了。
青色的袖擺無風自動，連帶著暈著霞光的披帛都輕輕飄蕩而起，雪白的指尖凝聚出一線綠芒，襯得本就白皙的手指如玉一般。
縹緲的綠色仙力在泗水中盤出一個圈，紛紛散散的似落了一張帷幕連著藍天與碧水。
“在我圈中的範圍內挖掘，往下挖，不要跑偏。”
都不用人吩咐，急於立功的一眾好手已經帶著工具撲通撲通跳入水中，爭先恐後地往那不算大的圈內遊去。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河底的淤泥被一麻袋一麻袋運上來，將一艘艘小舟的吃水壓得深深的，幾乎是卡著船沿把淤泥運送到岸上。
來來回回跑了三四趟。
站在岸邊等待的人腳都快站麻了，幾個年邁的老臣已經撐不住昏厥，被扶到一旁臨時搭建的帳篷中休息。
夏無且都沒想到自己潛心研究的醫書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熬煮出的避暑藥灌下去一碗又一碗。
太陽從正頭頂緩緩移動到西方，又漸漸隱沒在山頂。
當粉紫橙紅的霞光彌漫在半邊天空的時候，終於有一名力士扯著一截麻繩撲到船上，舉著手大喊：
“我找到了！我綁住九鼎了！”
嬴政“蹭”地站起來，快步上前幾步，一直站到泗水岸邊才停下。
豫州鼎沉重，又堆積了淤泥，還有水力阻攔，為了防止麻繩斷裂磕碰，水力士們用粗麻繩把鼎的雙耳三足都捆得紮紮實實，密密麻麻的幾乎將原色覆蓋。
“起！”
“一二，一二……”
水中無處借力，力士們站在岸邊和調過來的大船上，喊著號子用力。
麻繩深深地嵌入脊背的血肉中，沁出或深或淺的血色。
平靜的水麵如同沸騰一般，蕩漾出陣陣波瀾，而後咕嘟咕嘟作響，不斷翻滾著，一圈圈漣漪向外擴散，引起兩岸一片片驚呼聲。
包裹在淤泥中的三足圓鼎被吊至半空，傾瀉的鼎內還能看到一些隨著汙水掉落的魚蝦。
“九鼎齊聚，天佑大秦！”
“大秦萬年！陛下萬年！”
不知誰喊了一句，接著就看到人群如風中伏倒的麥田，烏泱泱的矮了一片。
“哈哈哈好！好！今日取鼎之人皆晉爵一級！”嬴政大喜，朗聲大笑，屬於帝王的威嚴氣勢自然而言地擴散，讓周圍本就心悅誠服的群臣腰彎得更低了。
微生雪下意識調動靈力加厚周身的防護罩，目露驚奇之色。
‘統兒，這就是傳說中的霸氣側漏嗎？明明沒有靈力，卻讓我下意識防備，果然厲害。’
【現在還不算強，王朝氣運逸散，連帶著他也受到一定壓製。】
【等氣運強盛起來，再修建祭壇，以九鼎鎮壓氣運，轉為“運朝”，即以君王群臣以王朝氣運修行的國家。】
微生雪敏銳地察覺到其中的隱憂：‘如果國運衰微，甚至國家滅亡，那他們……”
【就會失去所有修為，迅速衰老而死】
係統萌萌噠的聲音嚴肅起來，帶上幾分告誡：【所以宿主，你不要接受這個國家任何正式冊封的職位任命。你走的是個人超脫的修行路，國運加持對你來說，是一條捷徑，卻也是毒藥。一旦出現問題，就會帶來嚴重的反噬。】
微生雪是第二次聽到係統這麼嚴肅的語氣，上一次還是在她剛開始修煉引氣入體時。
她很認真地點頭，把這件事深刻地記在心上，每天默念幾遍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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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人熱衷宴請，今天有這一大喜事，當然也不能少了慶禮。
豫州鼎由玄甲衛層層保護起來，與曲轅犁、造紙術、曬鹽法一起，被列為核心隱秘，旁人連靠近都被重重盤查。
篝火在泗水河畔燃起，大鍋中煮起大塊大塊的肉，火堆上也架著一排排整隻的肥羊、大魚、雞鴨，半人高的酒壇擺出十丈長的列隊，所有人都可以從中取一碗，不遠處的還為附近的黔首設了肉粥攤，隻要說一句祝賀的話，就能得到一碗能豎起筷子的稠粥，若是運氣好，還能在其中找到幾塊肉糜。
映紅半邊天的火光燃起澎湃的激情，從上到下都洋溢著喜氣。
嬴政坐在上首，在這樣的日子，連他也鬆懈了些，微微傾斜地半倚靠在案桌上，流露出幾分難得的閒散。
十幾位郎將圍著蒙恬王離勸酒。
王賁年長又幾位慎重，他們不敢冒犯，隻客客氣氣地敬了幾輪酒。
至於李信，他倒是來者不拒，不過咱們李將軍出了名的千杯不醉，醉後又喜歡撒酒瘋，久聞大名的郎將們都不敢灌他酒。
隻有蒙恬和王離，一個不拘小節跟底下的人打成一片，一個年紀小臉嫩，其他人抱著逗樂的心思勸酒。連親爹王賁都穩穩坐在一旁，帶著幾分看笑話的心思。
“來來來，蒙將軍再來一杯，咱關中子弟最好酒，這可是彭城難得的好酒！滿上滿上，快給他滿上！”
見他起身欲走，三四個郎將直接撲到他身上，手腳並用地將人困住，旁邊同樣被灌了不少酒的王離，直接倒了一大碗，抬手給他灌進嘴裡。
“來來來，彆客氣，我王離倒的酒一般人可喝不上。”
蒙恬一口下去臉色大變，“你在裡麵加蒜汁！”
王離嘿嘿直笑。
熟一點的都知道，蒙恬自幼穩重，年少成名，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一口蒜，以前蒙騖老將軍還在的時候，就沒少為這事說他。
“蒙將軍，我倒了三碗，這還有兩碗呢。”
王賁、李信等人也跟著起哄，又給他灌了兩碗下去，對著蒙恬忽紅忽青的臉高聲笑談：“蒙將軍真乃漢子也，酒量驚人，麵不改色！”
三碗下肚，郎將們四散躲開，蒙毅努力忍住笑意給他哥地上一盞茶，清了清嘴裡的味道。
王離正拍著桌子狂笑，一眨眼就被勒住了命運的脖頸。
“蒙、蒙將軍，我們唔唔……”
一碗還帶著濁液的濁酒就被灌進了喉嚨。
王離出身顯貴，自幼吃穿用度都是第一流，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等連濾渣都沒清乾淨的濁酒一入口就讓他色變，噸噸噸一碗下去更是嗆得忍不住咳。
“咳咳咳蒙將軍好生記仇咳咳。”
蒙恬把空碗丟給一旁的侍從，笑道：“咱關中子弟最好酒，這可是彭城的特產！”
這熟悉的話一出，又是一陣哄笑。
微生雪坐在上首，仗著沒人敢鬨嬴政，叼著烤串看熱鬨。
一個個年紀不小，笑鬨起來卻仿佛跟孩童似的。
她取了個果子往嬴政身上一丟，支在桌上跟對方談笑：“等氣運聚集，‘運朝’重啟，就他們這笑聲，能把方圓百裡的野獸都震死，到時候吃肉得吃到撐。”
嬴政耳朵一動。
運朝？
他放下手中跟臣子對飲三四回也沒喝掉一半的酒，往微生雪的坐席挪了挪，然後不動聲色地開始套話。
“朕從未聽說‘運朝’之說，隻是每日批閱奏折百二十斤，自年少時每日淺眠兩個時辰，就精神奕奕，精力無限。”
嘴上說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卻又用言語誘導展示自己的不凡。
大秦頭號卷王李斯立刻為陛下搖旗助威，跟著道：“臣天天工作到半夜，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依舊頭腦靈活。”
王賁立馬插一嘴，“二十二年，我領兵滅魏，陛下的詔令一下來，我覺得神清氣爽，定也是這氣運加持的緣故。”
坐在他旁邊的老臣轉頭翻了白眼，暗道：神官發財娶小老婆，誰來誰精神好。
剛翻過白眼，轉過臉就給他作證：“那可不，那段時間通武侯瞧著就神氣，精神勃發，像是年輕了十歲不止。”
但這回微生雪卻沒被他們帶著走。
她已經不是之前那麼好騙的傻白甜了，現在她是知道修仙界“底細”的專業人員。
聽到她心聲的係統：……
《底細》
係統默默把自己團得更小一些，揉吧揉吧把本就不多良心丟到一旁，抱住了緩慢上漲的積分。
它隻是在描述的時候用了一點點語言的藝術。
以為這裡還是在修仙界的微生雪，直接拆穿了他們簡陋的謊言：“你們因為靈脈衰亡開辟‘氣運修行’之路，後來又因為大變故斷了傳承，現在連最後鎮壓氣運的九鼎都分散了這麼多年。”
她深吸一口氣，“以大秦現在氣運逸散的情況，你們根本就不可能受到國運的加持！”
席中一片寂靜。
根本沒人關注彌天大謊疑似要被戳穿，他們隻關心她無意中透露出來的消息。
什麼叫氣運逸散？
大秦怎麼了？
豫州鼎丟失，對大秦有什麼影響？
“現在沒有什麼影響了。”
之前出大於進，現在進大於出，氣運隻會越來越強。
“按照現狀一步步發展，以後就會越來越好了。氣運養一養，等養大了就可以鑄造祭壇，勾連天地，轉為‘運朝’，然後你們就能在國運的加持下踏入修行路啦。”
啊？
眾人麵麵相覷。
剛才還慘兮兮的大秦，怎麼突然就變成大家都能成仙了？
微生雪想了想，三言兩語解釋不清楚，他們也未必懂，就直接說：
“你們隻要努力讓大秦變得更加強盛就可以了。”
讓大秦變得更強大？
這活兒他們熟啊！
“大秦變得更強，我們也能當神……修仙？”
多年心心念念的事情，終於觸手可及了。
嬴政連呼吸都放得輕緩，凝神等待仙人的答複。
【靈脈！】
係統歘地竄出來，在微生雪識海中使勁蹦躂。
讓世界重回超凡世界，喚醒天道，這其中的功德，它的全力運算都算不出來。
係統恨不得變出一雙手，扶著宿主的肩膀一邊搖晃一邊咆哮。
【讓他們攢氣運兌換靈脈！】
“攢氣運兌換靈脈。”微生雪無意識喃喃出聲。
“攢氣運兌換靈脈？”
大秦君臣對視一眼，眼中都閃著相似而熟悉的精光。如果六國國君在這裡，一定會指著他們大叫：虎狼之國，又要搞事！
仙人所用的力量是靈力，這靈脈聽起來像是提供靈力的礦脈。
這是不是仙人擁有這等力量的關鍵呢？
嬴政：國運朕要，靈脈朕也要！
文武群臣：陛下威武！支持陛下！
王綰本來想這次回鹹陽就告老還鄉，但現在……他捶捶有點酸軟的腿，摸摸臉上一層疊一層的皺紋：
我還年輕，我還能繼續乾！
李斯正在頭腦風暴，絲毫不知升職加薪之日又要延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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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席中的話，所有人都沒有再提，卻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深刻，似一枚種子在血肉中紮根，根須在每一根血管裡肆意衍生，揪得人時時掛心，片刻不忘。
秦滅六國後就慢慢消退的熱血再次湧現，那種為了共同目標一起奮鬥的精神，那個朝堂上下齊心協力共克時艱的信念，再一次出現。
大秦一統後剛冒了個小苗頭的內鬥之風，剛起了一點就被這巨大的消息直接砸回去了。
嬴政：大秦長生求仙大秦長生求仙……
誰也不能阻止朕求長生！誰妨礙嘎了誰！
眾臣：隻要往死裡卷，成仙人人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