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看著螞蟻。它們已經把那隻蟬的屍體運了很不短的距離。
“其實,”李恒又露出那種愣愣發呆的神情,冷不丁說,“小孩子像惡鬼一樣殘忍。你要是想訓練一隻聽話的惡鬼,就要挑小孩子。”
這句話喚起了商挽琴的某些回憶,令她不舒服地動了一下。
李恒看過來:“你覺得會有例外嗎?”
商挽琴問:“什麼?”
“例外。”李恒重複道,“會不會有小孩子被挑中,訓練成為惡鬼,但自己擺脫了成為惡鬼的命運?”
少年的麵容老成而沉悶,像暴雨前的森林,總覺得藏著點什麼,但又不知道藏了什麼。
商挽琴盯著他,緩慢地眨動眼睛。她的瞳孔發生了輕微的收縮。
“……不知道。”她站起身,“我們該回去了。”
她抱起樹枝和鬆果,率先邁步。
李恒在她背後站起來,也邁出腳步聲。
“商姑娘,你們玉壺春中的……”
她回頭:“什麼?”
他頓了頓,沉悶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接著說:“公子不是有意針對你,請你不要放在心上。”
商挽琴略一眯眼,笑道:“我怎麼覺得你剛才想說的不是這個?”
“就是這個。”少年侍衛快步走上來,手裡拎著一隻兔子和一條魚,“我希望你對公子的印象能更好一些。公子他……第一次這麼在乎一個女子。”
“在乎我?”商挽琴略一挑眉,“你確定他不是在乎表兄?我隻是他用來氣表兄的工具人。”
“工具人……”李恒咀嚼著這個詞,居然露出一點笑容,“好新鮮但又貼切的說法。”
“所以就是這麼回事?”她立即問。
“我沒這樣說過。”他也立即否認。
商挽琴輕笑一聲。
他們不再談論那兩個人,開始談論今天的晚飯。一路上並不總能遇到驛站,很多時候他們露宿野外,就需要自己做飯。這些天裡,李恒做得最多,喬逢雪次之,商挽琴總是幫忙打下手的那個。
“……沒想到商姑娘不擅廚藝,而喬門主卻很擅長。”
“沒辦法,表兄是個萬能的人,什麼都會。”
“看得出來,商姑娘在喬門主身邊很開心。”李恒點點頭,像是認同了這個說法,“今天晚上是我做飯,燒烤吃嗎?”
“吃的。”商挽琴愉快地說,“烤全兔和烤全魚?”
“魚做個魚湯,我帶了一些乾蘑菇。兔子……砍成小塊,做小串的烤肉吧。”
商挽琴步伐一滯:“為什麼想做這個?挺麻煩的。”
“心血來潮。”李恒答道。
他不斷往前走,走得很快,每一步的距離都差不多。商挽琴看著他的背影,並沒有看出一星半點兒的熟悉。她搖搖頭,甩開了那一絲怪異的親切感。
“等等我。”
*
金陵,某處宅子。
溫香手裡捏著一張絹帕。素色的絹帕光滑柔軟,輕薄得過分,連她這樣的女兒家也可以用力撕開。她就坐在椅子上,一點點撕著帕子,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前方地磚。
在她的不斷暗示下,江雪寒明明都上鉤了。這次他被喬逢雪留下,心裡應該更加不滿才對,為什麼他反而振作起來,笑說什麼“這都是門主給的曆練,是看重的表現”?
刺啦、刺啦、刺啦……
帕子被不斷地撕扯。
忽然,一道人影出現在前方。陽光從他背後射來,照得他的影子長長拖在青磚上,好像一條鬼影,驚得溫香倏然站起來。
“大……大人!”她竟然結巴了一下,惶恐行禮。
高大的男人站在門口,仿佛遮蔽了所有天光。他臉上戴著一張奇異的麵具,看不清容貌。
“江雪寒的事,進度如何?”
溫香努力鎮定心神,用儘量平穩的聲音回答:“大致順利……”
“真的,大致順利?”對方笑了一聲。
溫香打了個寒顫,低下頭。她從前以為喬逢雪已經足夠有威嚴,現在才明白,當有力量的人不掩飾自己的力量時,帶來的壓迫感幾乎讓人窒息。她感到害怕,同時又感到興奮,這種壓迫感讓她產生了另一種安全感,那是對於自己選擇的確信。
“江雪寒的態度有些反複。”猶豫一下,她還是說了實話,語氣中透出輕微焦慮,“我能看出他有所心動,但他遲遲不能下定決心,我還需要更多時間……”
“更多時間?不是說他很迷戀你,怎麼,這‘迷戀’也僅此而已嗎?”對方輕笑,“還是說,他迷戀的對象其實另有其人?”
這玩味的語氣令溫香麵紅耳赤。她並不喜歡江雪寒,但此時她感到自己的魅力——自己僅有的也是最引以為傲的優勢——被質疑了。
“我……”溫香咬咬牙,“江雪寒追隨喬逢雪多年,當狗當成了習慣,短時間內要他背叛,實在……但,如果大人肯助我一臂之力,我就有把握將他變成我們的傀儡!”
“哦——”
對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你想要什麼?”
溫香跪下:“請大人賜我更多力量。”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考慮。“你確定?你的身體還不錯,但並不是最優秀的,如果接受更多的鬼氣……”
溫香伏地:“我可以,請大人相信!”
對方忽然發出一串笑聲。
“啊,我一直很喜歡這樣的場景。”
他走到她麵前。視野中,那漆黑的長袍如詛咒一般飄動。冰涼的手落下,按在她的頭頂。
“唔……!”
溫香的身體不斷顫抖,冷汗頃刻低落。她意識模糊,五感褪去,唯有一種念頭執拗地支撐著她:這是為了權力,權力,權力……!
“我很喜歡這樣的場景。”麵具人的語氣甜蜜如情人低語,“貪婪、嫉妒、自以為是……”
“真是最好的惡鬼的胚子。”
大廳的陰影中,放著一架輪椅。輪椅上坐了一個人,這人十分瘦弱,一動不動地看著溫香和麵具人,眼睛連一下也沒有眨動。
兩行黑紅的血淚,從他眼眶中緩緩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