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也就那樣吧?
高興,也還是高興的。
越春秋會帶她在街上東逛西逛,如果看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哪裡,他就會痛快地買下再送給她。她隨口說想吃什麼、玩什麼,他也會細心地記住,下次給她一個驚喜。
他會帶她去吃好吃的,有昂貴的菜色,也有稀奇古怪的、連程鏡花都不知道的小店。
他還給她講了不少他在外遊曆的事,講他認識的有趣的人。
但也就這樣了。
程鏡花暗暗反思,難道是她太貪心了?她在暗處見過不少眷侶,那些人相處也無非如此,重在細節。
但她還是忍不住地想:也就這樣了。
因為,諸如此類的事情……挽琴也和她一起做過啊。人生中,第一個燦爛地笑著、說要和她交朋友的人是挽琴,第一個和她分享零食的人也是挽琴。
第一次坐在路邊,被燙得“呼哧呼哧”也要吃下一碗鴨血粉絲湯,這是和挽琴一起的經曆,還有專門起個大早,去排隊買一種甜酸的、軟糯的米糕,兩個人一邊聊天一邊幻想米糕有多好吃,結果吃完了麵麵相覷,小聲感歎原來也沒那麼好吃……
這些都是和挽琴一起的回憶。
第一個送她禮物的人是挽琴,第一個給她驚喜的人是挽琴。還有,第一次有小動物不害怕她,還願意給她撫摸毛茸茸的羽毛……這也是因為挽琴,才能擁有的經曆。而且,挽琴為了她,還敢跟門主生氣!程鏡花真的很佩服!她自己是完全不敢的,她莫名害怕門主,以前害怕,不知從何時起,就更加害怕;那近乎是一種本能的恐懼。
越春秋當然也很好,可第二次吃到的糖,總是沒有第一次那麼甜。
劃船——劃船倒是第一次。程鏡花試著說服自己,這是越春秋精心準備的,是為了她,是特彆的……但怎麼也提不起勁來。她甚至走神地想:等挽琴回來,能不能一起去劃船呢?
“鏡花……鏡花,你在想什麼?”
她驚醒過來,本能地瑟縮一下,不安地道歉:“對、對不住,我方才走神了。”
越春秋搖頭表示不在意,但眉毛皺了起來,顯出一點不快。程鏡花看出了這點不快,心裡更不安了:天,她怎麼能讓對她這麼好的人失望?她焦灼起來,幾乎將剛剛的念頭完全拋棄。
“對不住。”她又道了一次歉,小心翼翼地說,“我是想起了我的朋友……”
“朋友?”越春秋神情動了動。他眉眼深邃,眉骨在眼窩裡投下深深的影子,而這時,他眼中的陰影仿佛加深了。他問:“我記得,你的朋友就是那位商挽琴商姑娘吧?”
“嗯,嗯……”程鏡花乖乖點頭。
越春秋略一眯眼,遮住一抹精光。他重露笑容,狀似不經意地說:“我來金陵這麼些日子,也聽過商姑娘一些事,她……鏡花,有些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什麼話?”程鏡花有些茫然,但見他在笑,也就鬆了口氣,忙說,“越公子,你有什麼話就直說罷。”
越春秋又躊躇一會兒,很為難的樣子,這才說:“唉,那位商姑娘……實在不是個好人啊!”
“……嗯?”
程鏡花睫毛顫了幾顫,從鼻腔裡發出一點聲音。她睜大眼,表情看上去惶恐而不安,而這給了越春秋信心。
他繼續說:“我聽說,那商姑娘品性不大好,最是張揚跋扈、愛欺負人,偏又是玉壺春門主的表妹,被門主偏心著,旁人拿她沒法子。”
程鏡花慢慢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越春秋覷著她神情,心裡又有點拿不準了,於是他故意歎了口氣,選擇退一步,道:“鏡花,你柔弱善良,我真怕你被她欺負了。你還是離她遠些吧……我知道,疏不間門親,我貿貿然這樣講,你心中肯定不好受,可我真為了你好,實在不吐不快。你要是聽了不高興,就當我沒說罷!”
程鏡花還是略睜大了眼,看著他。遮陽的紙傘在上方撐開,傘麵落下陰影,她的眼瞳也罩在影子裡;這是一雙極大的眼睛,稱得上美麗,但當主人更用力地睜大眼時,這雙眼睛會顯出一種陰慘慘的滲人來。
此刻,越春秋——或者說淩言冰,就感到了這種滲人。他甚至覺得體內有什麼東西瑟縮了一下,脊背也沁出了冷汗。
他勉強維持著笑容,心中懊惱自己多話,有心想再說點什麼來彌補。但在他想到說什麼之前,程鏡花忽然抿出一朵小小的笑花。
她抬起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像鼓起了巨大的勇氣一般,瘦弱的女人麵現紅暈,繼而挽住了他的手。
“越公子……”
淩言冰有些迷茫,但麵上立刻做出了反應。他立即柔和了神情,含情脈脈地看著她。
程鏡花一如既往地羞澀,說話聲音細如蚊蠅。她笑得有點彎起眼睛,剛才那種滲人感全數褪去。
“我,我有些話想跟越公子說。”她說。
淩言冰自無不可,指著前頭說:“就快到湖邊了,我們去那裡說罷。”
然而程鏡花搖搖頭,有點不安地說:“我想單獨和越公子說。那裡人太多了,我有些怕……”
淩言冰看過去,旋即了然。
已經出了城,不遠就是大片波光。天地間門彌漫著夏季的燥熱,那片粼粼波光是如此清爽,那兒有滿開的荷花,也有如織的遊人。
對程鏡花而言,確實太過熱鬨了罷?什麼千絲樓樓主,說得那麼厲害,也不過如此!有他出手,還不是小菜一碟。淩言冰暗忖著,心中湧起一陣不屑和嫉妒。
但他嘴上說得溫柔:“好,那我們找個沒人的地方。那座小樹林怎麼樣?還有……”
他看一眼程鏡花腰間門的竹籠。這籠子一路上沒動靜,那隻又懶又肥又饞的小鳥多半睡著了,但他終究有些忌憚,就說:“芝麻糖悶了這麼久,也該無聊了。我們說我們的,放芝麻糖出去玩玩,好麼?”
程鏡花溫馴地點頭,打開竹籠,伸手指進去搡搡那小鳥。好一會兒,那鳥才露了個頭出來,蔫巴巴的沒什麼精神,勉強振翅起飛,還差點兒撞在竹籠蓋上。
望著它飛向藍天的身影,瘦弱的女人幽幽歎了口氣,傷感地說:“最近芝麻糖的精神都不大好,我真有些擔心……”
淩言冰立即出言安慰:“天氣熱,人乏,動物也乏。”他心中得意地想,自然了,他給出的竹籠動了手腳,什麼食鬼鳥不食鬼鳥,不就是個冠羽都沒長齊的扁毛畜生!
女人看上去毫不懷疑,還點點頭。真是溫馴的女人。淩言冰想著,心裡有點癢癢的,可惜自己如今處境不佳,不然,這麼乖巧的女人,收用一番又如何?雖不漂亮,可是真乖啊。
不漂亮但乖巧的女人仰著臉,輕輕拉一拉他衣袖。
“越公子,”她羞澀又溫柔地催促,“我們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