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七十九章 江南風波(1)(1 / 2)

在那一幕裡, 他站在滾滾黃沙中,身邊沒有表妹,卻圍繞著更多的熱鬨。他和那些熱鬨的人一起, 踏進了沙漠深處的白沙城。

白沙城中有無數驚險和機關, 唯獨沒有他要找的骨牌。他抱憾而歸,卻聽說留在綠洲的三弟陰差陽錯拿到了骨牌。他錯愕, 也未嘗沒有失落乃至一絲絲嫉妒, 但還是更為三弟高興。人不能這樣自私, 看見兄弟得了好處就眼紅——他還記得,他曾如此嚴肅地自我批評。

歸來之後,琉璃部落同樣載歌載舞。彼時沙漠亦有月明,亦有少年男女互述情意,他含笑看著, 忽然被人求到頭上。

三弟拉著流雲公主來找他, 懇求說, 流雲的父親生了病, 治不好會死,琉璃部落就會任人欺負,可憐的流雲也不知身歸何處。

他不太喜歡三弟和流雲拉拉扯扯, 否則, 置那位大周皇太女於何地?卻也不好當眾指責。

他知道遠山有疾在身, 本不想多管閒事, 奈何三弟反複懇求, 也覺得部落居民可憐, 便答應下來。

獨身入沙漠,斬惡獸,得勝歸來。

那一夜, 琉璃部落再次燃起歌舞,遠山頭人心懷大暢,豪爽地笑著,說要將部落的珍寶捧出,讓他這位“重要的朋友”想拿多少拿多少。

他沒有拿。他不是為了錢而做這些的。他心中有道義,有兄弟之情,有始終遵循的師父的諄諄教誨。

他並不求回報,卻沒想過,有時候,他不求回報,彆人卻要在他身上求更多。

一碗毒酒,一場刺殺。他那一生裡,反反複複的背叛,似乎總脫不開一個下作的“毒”字。

三弟背上他,竭力逃出生天,哭著說是自己害了他,又發誓一定會為他複仇。他安慰三弟,說這不是他的錯,心裡卻又想,那這是誰的錯?

那場被承諾的複仇,並沒有發生。

幾年後,他已是渾身疲憊的中年人,偶然路過此處,得知琉璃部落被惡鬼所滅。他們供奉的神樹,實際是鎮壓古國惡鬼的機關,機關一旦腐朽,惡鬼便脫困而出。

若他還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他會毫不猶豫出劍,驅除惡鬼,還百姓一個安寧。

可那時,他遠遠看了看那惡鬼的鬼域,笑了笑,轉身離開。他心中有很多的疲憊,有很多的回憶,有很多的悔恨和痛苦,種種情緒壓在他身上,也壓在他的劍上。他再也不是什麼天下第一驅鬼人,隻是在天涯邊緣獨自求存的失意者。

而今……

“表兄——!”

他鬆開手,讓落葉化為灰燼。低頭看去,她站在棉花田裡,一臉興奮地朝他揮手。她在喊:“表兄,我們把棉花帶回去種吧——”

在意識到之前,他麵上已經出現笑容。他站起身,也提高聲音,回答說:“你想種就種——!”

而今,他疲憊依舊,還更加腐朽。

卻在看見她的時候,重新明亮而輕盈。

*

天河沙漠已經成了身後的風景。蒸騰的熱氣扭曲了光線,讓遠處的沙丘宛若虛幻。商挽琴最後一次回頭,凝望著天邊。

“還在難過?”

一頭駱駝趕了上來,和她的坐騎並肩。是喬逢雪。

商挽琴搖頭:“我沒難過。我隻是在想,好不容易來沙漠一趟,卻沒能看見海市蜃樓,有點遺憾。”

“果真是在想這樣的小事?”他問。

“果真。”商挽琴說。

他搖頭:“如果是這樣,表妹的興致會高昂。”

“啊,是這樣?那我高昂了。”商挽琴露出笑容,“看,我笑了……呸呸,好多沙!”

忽然吹起的迎麵風,給她嘴裡塞了些沙子和灰塵。他們已經離開沙漠範圍,風沙卻窮追不舍,宛如無聲的挽留。

喬逢雪笑了,但旋即他也皺起眉毛,側著臉小聲“呸”了兩口。商挽琴有點幸災樂禍,說:“你看,就算是仙人一般的玉壺春門主,該吃一嘴沙的時候,還是會吃一嘴沙。”

青年做了個哭笑不得的表情。

商挽琴也對他笑笑。

她真沒覺得自己在難過,她隻是……總忍不住在想之前的事。

之前,離開琉璃部落後,他們找到了通往琉璃礦的入口。“說不定還有人活著呢”——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們進了礦洞察看。

可惜,等待他們的是衣物碎片、惡臭黏液,還有大量黃白色的碎屑。曾經閃閃發光的礦山也變得黯淡無光;所有琉璃礦都消失了,隻剩下一些變成粉末的礦石,混在黃白色的碎屑中,在火光照耀下折射點點光彩。

“這是什麼東西?”當時,羅揚小心翼翼地拈起一點碎屑,問道。

“是骨粉。”喬逢雪也沾了一點,聲音淡淡,“人骨的骨粉。”

羅揚手一抖,那些碎屑紛紛落下,夾著點點亮晶晶的琉璃粉塵。

商挽琴舉著火把,照著四周:到處都是骨粉,它們亮晶晶地躺在這裡,堆疊一層又一層。

她忽然明白了,喃喃道:“難道說,這才是‘星沉白沙’的真正含義?”

琉璃碎屑如星,人骨化粉如沙。高貴的琉璃寶石終究破碎,沉入卑微的奴隸的屍骨之中——又或者,它們是被奴隸千百年來的憤怒硬生生拽下了寶座,同歸於儘。

星沉白沙,貴賤同亡。

她搖搖頭,和同伴一起轉身離開。踏出礦洞時,她扔下了火把。

離開後不久,沙漠中炸開悶響,某個地下世界永遠地坍塌了。

說到琉璃寶石……

商挽琴一手牽著駱駝,另一手摸上頸間。那條琉璃水晶還掛了長命鎖的項鏈,仍在她脖頸間閃閃發光。

總覺得……

“表妹討厭琉璃寶石了?”喬逢雪輕飄飄地開口,“看來項鏈也不想要了。”

“什麼?沒有的事。”她頓了頓,“不過,那朵琉璃睡蓮……”

他微微一笑,斬釘截鐵:“想都彆想。”

商挽琴:“話不要說得這麼絕對,那種不乾不淨的東西……”

“總之,不行。”他保持微笑,“另外,項鏈用的寶石,都是我少年時親自打磨,與琉璃部落無關。”

“哦哦哦那就好……咳咳,都說了沒有不想要。”商挽琴表情舒展了,“不過琉璃睡蓮還是……”

“不要。”

為了表明決心,他竟然拍拍駱駝,若無其事地加快了速度,走到前麵去,隻留給商挽琴一個背影,和一條搖擺的駱駝尾巴。

商挽琴追上去,不依不饒:“給我嘛。”

“不要。”

“我可以換一個……”

“反正,不要。”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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