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飛和羅揚跟在後麵。許飛悠哉地騎著駱駝,羅揚有點笨拙地騎著駱駝。他們都聽見了前方車軲轆似的對話。
羅揚聽了半天,忍不住嘀咕:“真不想要的話,可以給我。白沙古國的供奉睡蓮!多麼珍貴的文物!那是文物,具有極高研究價值的文物!是……許姑娘,你踢我乾什麼?!”
“我踢了嗎?”許飛一臉無辜,“你一定感覺錯了。羅兄,你仔細想想,說不定是駱駝踢了你一腳?”
羅揚有點不高興:“我又不傻!”
“你不傻,就彆說傻話嘛。”許飛搖搖頭,臉上卻帶著笑。她抬起頭,眯眼看著不遠處的城鎮輪廓,神情輕鬆起來。
“紅木鎮到了。”
紅木鎮,中原王朝與西北沙漠的交界,一旦回到這裡,才像徹底擺脫了沙漠中的陰影,踏入了他們熟悉的世界。
而對商挽琴來說,熟悉起來的不光是眼前的世界,還有……
銀光一閃。
“啾啾啾……!”
彈射而來的小鳥,一路嚷嚷著衝進她懷裡,小小的身體不斷起伏,仿佛用儘了全部的力氣。
“芝麻糖?你怎麼會在這裡……是鏡花?!”
小鳥勉強抬起頭,原本銀白油亮的羽毛成了灰白色,紅寶石般的眼睛也黯淡不少。它嘶啞著聲音,用儘全力:
“啾——!”
*
都說七月流火,但今年的炎熱格外漫長。
喬逢雪抹了把額頭,發現江南的濕熱比記憶中更悶。他抬起頭,看見金陵城的城門佇立前方,彩色的城頭旗飄飄不止,那等候在門口的人馬也都帶著笑。
“門主回來了——”
“門主回來了——”
是玉壺春的人。以江雪寒為首,大約有三十來人,都喜氣洋洋地迎了上來。
喬逢雪驅馬上前,含笑道:“我都說了,不必大張旗鼓地迎接。雪寒,你怎麼還是帶人來了?”
“我……”
那群人裡,江雪寒是臉色最陰沉的一個。他渾身都籠罩在不愉快的氛圍裡,眼神也顯得死氣沉沉,這會兒一聽喬逢雪的聲音,他身子微微一抖,麵上流露些許驚慌。
“我……門主……”
“哎,門主彆責怪江副門主!近來多有蘭因會鬨事的傳聞,我們都是擔心門主安危,才堅持要來迎接。”
另一人擠上來,有意無意擋住了江雪寒。
喬逢雪笑容不改,問:“江——副門主?”
眾人便七嘴八舌地解釋起來:
“是臨時的……”
“因了張家……”
“關乎百萬生民的大計……”
喬逢雪被他們團團圍著,被鬨得很無奈似的,有些苦笑道:“我真是太縱容你們,你們才敢拿這等大事胡鬨。雪寒,你也不懂事了?”
“我……”江雪寒還是那麼囁嚅著嘴唇的模樣。
“罷了,回去再說。你也是為了大局,我不會怪你。”喬逢雪笑道。
江雪寒應了一聲,漸漸低下了頭。片刻後,他再次抬頭,目光往四周巡視。
“門主,商姑娘……商姑娘沒一起回來嗎?”他的聲音有種奇怪的發緊。
喬逢雪麵露無奈:“表妹貪玩,說要繞路去懷城玩一圈,我便讓她去了。”
懷城是海邊的一座小城,離金陵有段距離。
聽見這句話,江雪寒的神色變得更加奇怪。他好像有點失望,又有點鬆了口氣,還有一些恍惚。但下一刻,他神態就恢複如常。
“商姑娘真是任性。”他很感慨似的,又拎出一隻銀壺,往前一遞,“門主遠遊多日,我們都擔心壞了,鄭醫仙尤其擔心。他知道我們來迎接門主,特意備下了恢複元氣的藥,讓屬下拿上。”
“哦?”
喬逢雪凝視他片刻,唇邊的笑容清淡了一些,聲音也無奈:“回去再喝,不也一樣?鄭醫仙也真是,哪裡就差這麼一點時間了。”
“門主說的是。唉,但鄭醫仙固執起來……門主也知道,屬下實在拗不過。”
江雪寒苦笑,手臂依舊橫在半空。那隻銀壺折射著陽光,那光分彆映在他和喬逢雪臉上;一個氣血充盈、神采飛揚,另一個清瘦病弱,隻雙目湛如寒星。
喬逢雪慢慢地搖了搖頭。
“啊,不錯,鄭醫仙向來如此。”他笑歎一聲,接過銀壺,扯開栓塞,將壺口遞到嘴邊。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起來。他們盯著那被尊為門主的青年,盯著他那雙蒼白修長、青筋微露的手,盯著那隻銀壺,盯著他抬起的下巴、暴露的咽喉。
炎熱的風,忽然停了下來。
遠處,城頭旗不再飄飛。近處,草木的搖動也停了下來。
鳥鳴消失,蟬噪消失。連陽光和影子都不再變化。
這一刻如此漫長,也如此寂靜,如永恒般凝固不動。
所有人都悄無聲息,內心卻在同時怒吼:喝下去,喝下去,喝,喝,喝——
下一瞬,銀光亮起。
青年手腕一轉,壺口往外傾灑。棕褐色的液體湧出,在半空劃出一道弧線,“唰”一下撲在了眾人臉上。
短暫的死寂後,一行人發出淒厲的叫聲,馬蹄聲也混亂起來。他們下意識後撤,同時拚命用手擦拭臉上的液體。
這其中,反應最快的是江雪寒。他原本站得最近,卻第一時間翻身而下,躲過了那液體的攻擊。
他的手已經按劍。
“雪寒。”
他本該拔劍,但這一聲呼喊如此熟悉,刻在他骨血中二十餘年的本能,讓他下意識抬起頭。那人脊背筆直,目光垂下,還是如此高高在上。
也就是這一瞬的遲疑,令他脖頸間多了一線銀光。大名鼎鼎的軟玉劍,溫柔又冰冷地搭在他頸間,似一條致命的蛇。
江雪寒維持著拔劍的動作,僵在了原地。
“雪寒,你太讓我失望了。”
喬逢雪平靜地吐出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