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挽琴有點意外:“啊?”
“彆啊,好好回答。”商玉蓮拍她一下。
商挽琴撓頭:“這能怎麼看待啊……”
“比如,”商玉蓮試探道,“你介意他的身體狀況麼?你要知道,他的身體不是一日、兩日如此,而是一年、兩年……或許還會越來越壞。”
商挽琴覺得自己懂了,笑道:“小姨,你彆擔心,表兄好好養著,身體不會惡化的。”
“我說的是你!”商玉蓮卻瞪她一眼,“他一天三頓藥,一年四季就至少得病個四五回,就算有大夫,身邊人也是天天累心。再有,他那人看著柔和,其實性子好強得很,有時不聲不響地突然開始吐血,真是嚇死人,而這樣的事,一年中可能發生好幾回……你真不嫌?”
待說到最後一句,她語氣又奇怪起來。
商挽琴又覺得自己懂了,看來小姨是成天待著無聊,莫名其妙開始擔心他們兄妹關係了。她就安慰道:“小姨,你在瞎想什麼?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表兄。我見過他咳血,見過他暈倒,見過他臥病在床還非要熬夜處理公務,可這才是表兄啊。他是身子弱,心卻很剛強,不然玉壺春為什麼這麼多人追隨他?我不僅不嫌,還一直非常仰慕敬重他呢!”
商玉蓮聽完,表情卻變得更奇怪了。糾結有之,欣慰有之,擔心有之……真說不好那到底是什麼情緒。
商挽琴隻知道,她最終悠長地歎息一聲,站起身,有些蔫蔫地說:“果真是感情好的。行,我知道了,就這樣罷!”
說完,就轉身而去。
商挽琴歪頭想了一會兒,將之歸結為“小姨又一次彆扭的關心”,便心安理得地趴回桌上,繼續閉上眼。
“——醒了就回屋去睡!”
商玉蓮站在廊下,回頭一聲吼。
商挽琴的眉毛忍耐地抽了抽,到底慢吞吞爬起來,“哦”一聲,慢吞吞地招呼:“芝麻糖,一起回去了。”
銀杏樹上飛下一隻小鳥,往她頭上一蹲,重又舒舒服服地臥下了。
秋風卷起幾片早落的樹葉,將之吹到門牆的另一麵。一道清瘦修長的人影立於此處,良久不動,任風吹起他垂落的長發。
*
這是她記憶中最散漫的秋日。雖然線索毫無、進度總在原地打轉,可周圍的人們都沒有一絲一毫的焦躁,連她自己也並不著急。她的眼中擠滿了一天天變化的樹葉、城中奔流的洛水、富裕人家精細的屋脊、貧苦人家憂心冬日的愁容。
“我想去濟幼局幫忙,他們缺人手。”有一天吃晚飯的時候,辜清如這麼說道。
其他人都有些意外,目光彙聚到她身上。她在座位上動了動,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但堅持說:“天還不算冷,但濟幼局收的孩子多了起來,我想在空閒的時候去幫忙。門主,可以嗎?”
作為商玉蓮的密友,辜清如也能算喬逢雪的長輩,但她向來是很尊重這位年輕門主的,尊重到了有點拘謹的地步。
喬逢雪有些意外,停下筷子,想想後答應了,又有些歉然道:“是我疏漏了,本該主動問一問辜樓主的需求。小姨,你呢?成日待在屋中,可會無聊?”
“我?我要操心的事多呢。”商玉蓮看了一眼商挽琴,後者正邊吃東西邊聽他們說話,很歡快地嚼著碎金飯,臉頰鼓鼓的,一副置身事外的開心模樣。商玉蓮隱秘地翻了個白眼,倒了碗梨湯推過去,說:“噎著你得了!”
商挽琴:“唔?”
這事就這麼說定了。
過了幾天,商挽琴夜裡沒睡好,起得特彆早。洛京乾燥雲淡,溫差很大,清晨霧濃,就更添幾分寒意。
她起的時候天還沒亮,芝麻糖待在她身邊,睡成一個滾來滾去的毛球。她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想著這時候也沒其他人,乾脆就散著頭發、臉也不洗,披著衣服就出了房間。
臥房在一樓,憑欄就可以望見院中情形。這裡不像金陵,沒有古老又明亮的石燈籠,隻有石桌上一盞風燈,帶來有限的光明。
在那暖光之外,還有幾絲閃閃發光的東西。
商挽琴抓著欄杆,有點意外地探出頭:“表兄?”
她呼出的白氣飄散開,院中的人影也抬起頭。晨曦未至,他隻餘一道輪廓,還有兩隻閃光的眼睛。
接著,院中那些閃閃發光的東西就收束回去,因為速度太快而呼嘯出尖細的鳴音。商挽琴看清了,那是軟玉劍。這柄天下知名的武器,可以任意變換長度,誰也不知道它的極限是多少。
“你在晨練麼?”她趴在欄杆上問。
“睡不著。”他清清淡淡地回答,聲音卻帶著一點柔和的笑意。
“你要好好休息,睡夠覺才行啊。”商挽琴假意抱怨,聲音卻也帶了笑,“要是病倒了,我就把你押回去,讓鄭醫仙罵一頓。”
“啊,那我真是很害怕的。”他笑意更濃,卻還一本正經地回答。
商挽琴用手指當梳子,刮了兩下頭發,儘量讓發絲平整一下。接著,她從欄杆翻出去,輕輕落在地麵。
“喝藥了嗎?”她問。
“還沒去熬。”他說。
帶來的藥丸已經吃光了。在鄭醫仙派人送來新的藥丸之前,隻能自己抓了藥來熬。熬藥,從前這是江雪寒的活計,如今都是辜清如或商玉蓮幫忙。
商挽琴回頭看了一眼安靜的房屋,回頭說:“我去熬。”
他驚訝,又有點遲疑:“你會?我是想,還是我……”
她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玩笑說:“我怎麼不會?看不起人呢。”
他剛晨練過,雖然沒怎麼出汗,卻還是一身熱氣。裘衣暫時脫了放在一邊,胸膛上隻薄薄幾層布,都被體溫染透。現在,這份體溫在她掌下顫了顫。
她略抬起頭,與他目光相遇。晨光亮了一些,照出他發跡一點汗意。怪了,剛才還沒有的。她慢慢蜷起手指,一根一根地蜷起,也就一根根地滑過他的身體。
他神情漸漸凝重,眼裡的光也在
收緊。
商挽琴倏然收手,轉身時才笑道:“我去啦。”
輕快而去,沒有回頭。
到了廚房,她發現灶台有被人用過的痕跡,蒸籠還帶著熱氣,裡頭裝一碟帶著餘溫的點心。她慣例用金針試毒,才順手塞進口中,又燒起柴火,重新拿些吃的來蒸上。雖然雇了人來做家務,但因為並不包住,早飯他們都是自己糊弄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