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2 / 2)

做完這一切,她才開始熬藥。用陳年的砂罐,藥材先一一驗過再放進去,加了水開始熬煮。要用上一些法術,輔以特彆的法決,這才能比較快地熬好一罐藥汁。這種時候就會慶幸有法術存在,讓病人也能得到便利。

煮好藥,再拿出準備好的細紗布,將藥汁濾出來。整個廚房都彌漫著滾燙的藥味。有文人喜歡形容這是“藥香”,好似這是某種風雅的熏香,她想起這形容,一時心血來潮,略嘗了一口,頓時齜牙咧嘴,後悔自己過於好奇。

倒好藥汁,分罐保存,留出要喝的那一份。再試一次毒,確定沒有問題,這才端過去。

再次來到院中,晨光更亮起來,景物發白地亮。

“表兄,喝藥了。”她人還沒走到,就先開了口,“我還蒸了早點,梅乾也蒸了一下,能配藥。”

芝麻糖早就自己溜走,去它的玩具屋裡遊玩了。

喬逢雪坐在院中,桌上風燈已經拿開,換成一張棋盤。他像是沐浴過,換了身衣服,頭發重新挽過,沒用他慣常的青玉簪或白玉簪,而換成一根紅玉的簪子。他一身素淡的顏色,容貌也淡,裹著厚重的黑色皮裘,唯有那一根玉簪如火,更襯他眸光明亮,竟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豔色。

“全賴音音照顧了。”

他側頭看來,帶一絲笑意,那點隱隱的豔色就達到了頂峰。

商挽琴目光偏了偏,又重新對準。她走過去,將手中托盤放在另一隻石凳上,把藥遞給他。他接了後就慢慢喝著,眼睛還盯著棋局。那讓商挽琴齜牙咧嘴的苦藥,沒能讓他眉頭彈動一分;那泰然自若的模樣,活像他隻是在喝一碗清水。

“明明很苦……”商挽琴嘀咕。

“唔?”他瞟過來。

“我說藥很苦哦,你怎麼一點沒反應?”她問。

他有些失笑:“喝慣了,沒覺得。你偷偷嘗過了?”

“我那是以身試毒!”商挽琴大義凜然地回答,又有點悻悻地抱怨,“你反應那麼快乾什麼。”

他更笑,又看回棋局。

片刻後,他喝完了藥,拿起清水漱口。

“這藥……”

“嗯?”

“有些煮過頭了吧?”

“怎麼可能!”商挽琴像被踩了尾巴的貓,有點激動地睜大眼,“我怎麼可能會把藥煮過頭!”

“是啊,怎麼可能?”他慢條斯理,“我曾試過自己熬煮,但無論如何小心,頭幾次熬的時候,還是將藥煮壞了。”

“這是音音第一次為我熬藥吧?為什麼熬得如此恰到好處?

“那是,那是因為……”

商挽琴悶悶一會兒,有點不高興地說:“原來你在挖坑詐我呢。”

他放下手裡的東西,略靠近過來,兩眼凝望著她,又問:“所以,為什麼?”

“因為我天賦異稟哦!”她說。

“為什麼?”他又問,很耐心的樣子。大部分時候,商挽琴都很喜歡他溫和耐心的模樣,可這時候,她覺得這份耐心也有討厭之處——稍稍有點討厭吧。

她抱起手臂,扭開臉:“好吧,因為我練習過。”

“練習?”他有些意外。

“嗯,練習。”她悶悶地說。

“什麼時候?”

“就是,就是剛到玉壺春沒多久的時候嘛……”

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大概是去年,中秋過後不久,她剛收到喬逢雪送的烏金刀作為生日禮物,就琢磨等他過生日的時候,能送點什麼作為回禮。他的生辰在九月下旬,相隔不遠。

她打聽了一些消息,得知他的生辰從不私下過,都是作為一個由頭,宴請和玉壺春交好的勢力,也讓門中弟子一起吃吃喝喝、權當聯絡感情。過去,在溫香父親還在世時,他頂多會再抽空去一趟溫府,吃一頓便飯。溫伯父去世後,這項習慣不再繼續,也就沒有其他例外了。

她有些失望,還有些奇怪的賭氣。原本她是想用心準備一份送得出手的禮物的,可當時她心想:既然不過是公事公辦,又何須禮物?但烏金刀的人情還在,她總得想想辦法。

思來想去,她就盯上了小廚房。眾所周知,喬門主身子骨不好,常年喝藥,而且他喝的藥,不僅藥方複雜,熬藥的手法也很複雜,隻有少數幾個人會,也隻有少數幾個人能被信任去做這件事。

按當時商挽琴的想法,她是混不到那個“少數人”範圍裡的——她沒打算混那麼近嘛,她隻是一個平平無奇的頑劣表妹罷了——但人類就是一種知行不合一的生物,所以她一邊想著“沒必要”、“用不著”,一邊還是想方設法去偷偷學了那種熬藥的手法。

那確實是很複雜的手法,難在法決要和火候配合,而火候又是一種很不穩定的東西,所以她失敗了很多次。

可如果一個人誠心要學什麼,並且鍥而不舍地練習下去,終究是能學會的。所以她學會了。

但這份“禮物”要怎麼送出去?難不成在他生辰當天,她大大咧咧敲開他的房門,說“表兄,今後會給你熬藥的人就多了一個我,你的性命更有保障啦,你開心不開心,喜歡不喜歡這份禮物?”——那也太蠢了。雖然她給自己的人設就包含了“不太聰明”這一點,但她還是不想在他麵前那麼不聰明的。

所以,要怎麼辦?

她思考著。思考來思考去,八月過了,九月也過了。等她回過神來,他的生辰已經在一片吃吃喝喝中落幕,人們酒足飯飽地散去,剩一片黑漆漆的、月亮尚未升起的天空。

好像乾了一件非常多餘的事——她終於明白過來這一點,有些懊惱,早知道還是準備彆的了。無奈之下,她折了一枝紅梅,用法術催開了星星點點的梅花。趁著那一夜尚未結束,他還在外麵送走賓客,她悄悄將那枝紅梅放在他的門口,又藏在一邊,等看見他回來的身影,才跑回自己的房間。

“……就是這麼一回事了,說過了吧?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緣由。”

商挽琴還是扭著臉,隻盯著石桌上的棋盤看。

他一直沉默地聽著,這時才輕輕“嗯”一聲。

她猶豫一下,到底是裝作不經意地問:“所以,那時你看見紅梅,是怎麼想的?”

“我……”

他一直平穩的呼吸聲,極輕地顫了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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