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2 / 2)

她有了一個新的願望。

不……她有了一個新的奢望。

她奢望著,當未來有一天她死去的時候,能夠像城門前那些人一樣。不後悔,不撤退,相互救助,還會紅著眼睛想要給同伴報仇。

她曾以為人生是一根獨木橋,從生到死,沒有一隻手會來支撐她。她以為人人都如此,因為蘭因會中的確人人如此。

可是,假如世界上有一個地方不是這樣,那她也想試試看那種生活。

她就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最終走到了江南,走到了玉壺春的大門前。其實一開始是有點失望的,因為她很快發現,當年震撼她的那些玉壺春弟子,其實隻是門派中的一小撮人。

而這一小撮人……這一撮會為了百姓而豁出性命戰鬥、相互救助到死也不放棄的人,好像也很容易死掉。她當初明明看見,城門前還剩最後一名驅鬼人活著,可打聽之後,才知道那個人在另一場戰鬥中死去了。

勇往直前、勇於犧牲、一腔熱血……擁有這些特質的人,真的更容易死。死了就什麼也沒有了,什麼願望和理想都成了空,隻能將世界讓位給躲躲閃閃、自私自利、冷酷無情的人。

不過,還有喬逢雪在。這個玉壺春的門主,看著病懨懨的、柔弱得很,好像隨時會因為一場風寒去世,還無時不刻都在掛念他人,不太把自己放心上。這樣的人,簡直是全門派最容易死的人。

她悄悄許下了一個奇怪的約定,是和自己的約定。這個約定是:如果喬逢雪也很快死掉,她就徹底放棄那個奢望。

於是她守在旁邊,密切地注視他、觀察他。說得不好聽一點,最開始大約可以叫“讓我看看你什麼時候把自己作死”,可是他一直沒死。他像一罐溫吞的水,一直在火上烤,“咕嘟咕嘟”冒泡,讓人總是擔心“快燒乾了吧,馬上就燒乾了吧”,但又總是還在。

不記得哪一天,她曾蹲在窗邊看風景。玉壺春裡也有高高的主樓,有五六層高,一般是不允許爬到頂的。但她喜歡高的地方,經常偷偷爬上去,還會蹲在欄杆上,撐著臉看繁華的金陵。

那一次被他抓到了。

那次他剛生了一場大病,氣色格外差,露麵的時候總帶著倦容,也總是坐著。她沒想到他

會出現在頂樓,詫異極了,都忘記從欄杆上跳下來。

他看著她,好像也有點詫異,目光尤其在她和欄杆之間來回掃了幾趟。

“表兄。”她說,還蹲在上頭。

“表妹。”他說。

兩人沉默下來。

有點尷尬的對話。她當時想,但又不知道說什麼,乾脆拍拍欄杆,說胡話:“這邊風景不錯,表兄想來看看嗎?”

他一愣,更詫異了。他站在那兒的時候都沒法好好站直,是倚在邊上的,身形比平常更瘦削,襟口一點鎖骨清晰得怕人,弱不禁風的樣子。

她瞧著他這樣,乾笑著收回手,說:“是我說了傻話,還是……”

他卻笑了,走過來,雙手搭上欄杆,略前傾著身體,也往外看。

“我以前也喜歡來這裡看風景。”他眼中映著繁華的城景,雖然一臉病色,卻有種格外平和滿足的感覺,“尤其,每當一樁心願了結,我都會來這裡看看。”

“心願……”

她被觸動心腸,不禁好奇:“表兄會有什麼心願呢?是希望身體好起來嗎?”

“啊,這也是一個心願,不過不大可能實現。”他唇邊的笑容顯出點無奈,卻沒有一絲怨懟或哀傷,仍是那樣平和,“我最經常發生的心願,是替戰死的弟子報仇。”

“……報仇?”她怔住。

他點點頭,有些出神地說:“你應該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叫劉仁,今年二十八歲,是個非常出色的驅鬼人。兩年前,他明知不敵,卻為了守護百姓,與同伴一起迎戰金級惡鬼,死戰不退。”

他神情變得沉重起來,流露出想要傾訴的模樣。

“那場戰鬥隻有他活下來。我曾問他是否還能繼續戰鬥,如果不能,就留在金陵城中做些其他事,但他拒絕了。他說,為了戰死的每一個同伴,他都要堅持在最前線。”

“可惜,去年他死在蘭因會的走狗手中。我想為他報仇,查找了不少時間,總算在前些日子得償所願。”

劉仁……她的眼睛更加睜大了。好一會兒,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得償所願?可表兄不是說是大病一場……”

他笑笑:“用力太猛就容易生病,確實讓人有點頭疼。這種門主……不太信得過吧?”

聲音平和,卻多了一絲苦澀,還有一點似有若無的迷茫。

這個人也會迷茫嗎?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覺錯了。再看他的側臉,卻還是那樣寧靜深邃,明亮的眼中映著明亮的金陵城,一切都顯得那麼亮、那麼好。

她搖頭。先是緩緩搖頭,然後用力搖頭。

“不會,哪有……信得過的!我很信得過,門中弟子一定也很信得過,才一直留在玉壺春!”她有點激動,忘了還在偽裝,噌一下站起來,因為揮舞手臂,身體還晃了晃。

他麵色一變,出手就來抓她。那快若閃電的速度,根本不像病弱之人。

“表妹小心!”

他不僅抓住了她,還乾脆將她拽了下來。她嘴上抱怨“我有分寸不會掉下去的”,卻還是乖乖順了他的力,跳下後站在原地。

他鬆了口氣,露出嚴厲的神情。

“彆瞎鬨,保重好自己。”他拿出表兄的派頭,有點冷,眼中卻是真誠的擔憂,“無論是作為門主還是表兄,我都希望你好好的。”

她歪頭看他,忽然問:“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是不小心掉下去了,你會拉我一把嗎?”

“……這是什麼話?”他試圖繼續嚴厲,可看她片刻,不知道為什麼他又無奈起來,最後還露出一點寬慰人的微笑。

他說:“假如真有那一刻,那無論什麼時候,隻要我在,我都會竭儘所能將你拉回來。”

往事流水,如此種種,其實也就是這兩年間的事。滿打滿算,她和喬逢雪真正相處的日子並不長。

而如今,商挽琴望著洛京的秋日晴空,卻發現,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擁有了很多可供回憶的細節和小事,能夠讓她隔著時空也露出微笑。

果然,她還是最喜歡記憶中的表兄,因為記憶中的他雖然疲累又操勞,卻是真的快樂。

所以……

“音音?”

她回過頭,見他從郭家大門中走出,眉頭鎖著,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這是他們調查的第一站,院子裡還能聽見吵鬨和哭泣的聲音。

“表兄,彆太掛心,”她鄭重道,“我們一起,一定能很快解決這件事。”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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