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觀蘊一時錯愕到了極點,霍然抬頭,失聲道:
“我……我嫁人?”
“不錯。”皇後失笑,“怎麼如此驚訝?”
元觀蘊如何能不驚訝?
前一刻,他的大腦還充塞著逃跑、同死等無法回頭的事情。
下一刻,他就被人告知,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皇宮。
代價是……以新嫁娘的身份。
嫁人……不是不行。
元觀蘊的大腦有些混亂。他本能地繼續思考。
隻是嫁人也麵臨著同樣的問題,他是男子,不是女子,暴露之後依然要逃跑。
“這個消息確實突然了些。”皇後還在說話,揶揄道,“不過,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尹家喜歡你,求娶之心十分炙熱。為了早早娶到你,甚至等不得我們造公主府,自己把這差事攬了過去,放言說一旬之內會將一切辦好。”
“既然尹家如此說了,你父皇便說,出嫁的日子定在半個月後。”
“時間確實緊了些。但也不用你準備什麼,這半個月中,宮中會為你置辦嫁妝,我也給你派幾個人過去……”
此刻,就是再震動,元觀蘊也不得不勉力思考。
派幾個人過來,意味著他不再有獨處的時間。
也就意味著,從水渠帶黑娘逃跑的計劃,徹底失敗。
剩下的路……剩下的路……
“對了,趁這機會,你想要什麼?”皇後笑道,“說說,我來做主。”
隻剩下一條出皇宮的路了。
嫁人。
嫁人,至少他能安安全全,帶黑娘跨出宮門!
怎麼出去都好,都行。
他一定要帶黑娘出去!
“我要帶黑娘走。”元觀蘊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然而,也是這個時候,他看見,皇後的笑容,變得玩味了。
那是一抹,貓終於捉到老鼠的笑容。
混亂與激動,都消失了。
元觀蘊的大腦空白了一瞬,而後,他的心開始一路往下墜。
他不應該將黑娘說出來。
皇後誘使他說出他最在意的。
卻不打算滿足他。
當元觀蘊再度從太極宮、回到掖庭自己的住所時,住所已經發生了改變。
舉目望去,紅綢係柱,絹花綁樹,還有一盆極珍貴的紅珊瑚盆栽,放在石桌之上,旁邊環繞著打開的匣子,匣子裡頭,金珠玉飾,昂貴萬分。
和他簡陋的小院,格格不入。
“明月奴……”黑娘焦躁不安地走上來,“剛才有人過來,放下了這些東西,說是尹家給你的見麵禮,說你若有什麼想要的東西,生活上有什麼習慣,也請儘管轉告她,尹家一定會在公主府中幫你準備妥當。”
“尹家……是端朝首富那個尹家嗎?”
連深宮裡的黑娘,都聽過這個名字。
“他們送來這些,你……”
元觀蘊看見黑娘眼中深深的擔憂。
他推開房門,走進去。
房間裡也多了東西,是一件大紅嫁衣。
墜明珠、刻金線,寶光熠熠,奢華得與這間陳設簡單的屋子,格格不入。
元觀蘊進了屋中,便回到了唯一能帶給他些安全感的地方。
他盤腿坐在地上,麵朝那襲嫁衣。
而後,對黑娘平鋪直敘:
“我要嫁給尹家的郎君。”
“可你是——”
“這不重要。”元觀蘊知道黑娘想說什麼,打斷她,“這不重要。如果嫁人就可以帶你離開皇宮的話,嫁人沒有什麼問題。嫁人之後,也許我可以求他放我們離開;也許我可以假裝病亡離開;也許我可以直接逃——從公主府逃走,總比從皇宮逃走簡單。”
黑娘悲哀地看著他。
她像是早已知道,他做的種種,都是蚍蜉撼樹,一場無用功。
“皇後問我想要什麼。”元觀蘊繼續,“我說了。我想要的隻有一點。”
“她騙我……”
他冷冷道。
“她不會放你走。她會把你扣下來。”
皇後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一個長在掖庭、朝不保夕的公主,有什麼值得皇後這樣做?
元觀蘊不知道。
“憑什麼?”他問黑娘。
“他們富有四海,天下都是他們的。而我,我隻有你。”
“從小到大,我都在躲著他們。
可他們,還是不願意放過我。
一個公主,在出嫁的時候,想把自己的乳母,自己從小到大唯一的親人帶走,有什麼錯,憑什麼不被允許?”
黑娘在元觀蘊身旁跪下。
她看著這不甘心的孩子,她用雙手握著他的手,匍匐下去,以額頭緊貼。
淚水長流。
“明月奴,不要讓仇恨毀滅你。”
“你走吧。我留在你身邊,隻想看你從這裡離開,永遠離開。”
“仇恨毀滅不了我。”
元觀蘊擦去黑娘的眼淚。
“他們,也毀滅不了我。”
或許,這是“野心”的火焰,第一次在他瞳中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