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皇後娘娘她離宮出走了!”
又驚又恐的聲音驟然響起,在空蕩大殿內回響,小太監跑得外袍都掉了,卻不敢耽擱半分。
坐在首位的鐘覺予表情一變,繼而直接拍桌而起,喝道:“你說什麼?!”
那侍從直接跪趴在地,嚎道:“皇後娘娘她離宮出走了!”
旁邊的官員神色各異,拿著折子是抬起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尷尬地站在原地。
鐘覺予又怒又氣,抬手就將擺在桌麵的畫像,一股腦全掃開,木軸落在地上發出劈啪響聲,下一秒就聽到鐘覺予罵道:“瞧瞧你們乾的好事!”
底下的人被嚇得雙腿發軟,頓時跪趴在地,哀嚎道:“求陛下恕罪!臣等也是關心陛下……”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鐘覺予直接喝道:“朕看你們就是太閒了!非要把朕的後宮搞亂,討個樂子看!”
這話說得實在嚴重,若是被史官記下,那他們幾個即便再如何解釋,也難脫擾亂後宮的罪名,往後肯定少不了罵聲。
這幾人嚇得直抖,反複磕頭道:“臣不是這個意思啊陛下!”
最旁邊那位稍年輕的官員,臉色變了又變,突然心一橫,鼓著脖頸就喊:“陛下的家事也是國事,我等隻是為皇家子嗣擔憂,為大梁擔憂!”
旁邊的人試圖阻攔,卻被他一把推開。
他一鼓作氣,喊出聲:“如今陛下獨寵皇後娘娘十年,皇後娘娘已該知足,卻如此善妒!”
話音落下,大殿內瞬間陷入寂靜中,隻剩下粗壯急切的呼吸聲,交互響起。
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他們竟與這樣一個愣頭青,一起麵見聖上!
旁邊幾人後悔得不行,卻無法再挽回。
再看對麵,鐘覺予竟被氣笑起,那笑意不及眼底,反而一片冰涼,嘴角弧度涼薄,終於能瞧見當年橫刀騎馬衝向敵人的冷厲。
她慢步往下,腳踩著那副一幅幅破爛的畫像,或俊郎或陽剛的容貌,都被灰色足跡掩蓋。
一步一步如同淩遲的刀。
跪趴在地的人渾身顫抖,即便鐘覺予仁厚愛民,處事公正,在朝中、民間的風評都極好,可她始終是手握生殺大權的皇帝,隻要一句話就能將他們九族都覆滅……
那愣頭青卻還沒有反應過來,或者說是存心如此,能以死勸諫,那可是文臣留於青史的最簡單方法,但卻會是鐘覺予一生的汙點。
他梗著脖子,雖有汗水滴落,可開口卻分毫不讓:“臣這是為了大梁!”
鐘覺予終於在距他半步的地方停下,聽到這話,她突然冷笑一聲,重複道:“好一個為了大梁。”
那人還想開口,卻見鐘覺予直接抬起腳,往他身上用力一踹。
“你配嗎?!”
鐘覺予自小學武,腿腳功夫自然沒得說,雖然這幾年略有疏忽,但底子仍在,更彆說這是在盛怒之下、未收力的一腳
。
這個成年男子就這樣被踹得往後倒,硬生生在地板上滑了半截,官帽狼狽落地。
鐘覺予一點兒也沒消氣,抬手指著他,破口大罵道:“你算什麼東西?!還敢說為大梁,皇後為大梁做了什麼,你們心裡頭沒點數?”
“頭頂的琉璃瓦、冬天用的炭盆、提供給軍隊的罐頭乾糧,沒有她,朕靠你們幾個隻會惦記後宮、生怕朕活得太滋潤的佞臣將大楚收服?”
聽到佞臣兩字,眾人提起的心直接沉到穀底,冰涼刺骨,心知自己此生恐怕再也不會得到陛下的重用了。
怎麼就趕上這個時候?前幾回旁人提起,陛下隻擺手拒絕,三言兩語就掀過,可輪到他們就……
鐘覺予氣得手直抖,又罵道:“為大梁?朕給你個機會,你說說你這些年為大梁做了什麼?!”
她自從登基之後,鐘覺予便鮮少有這種的時刻,大多時候都無法讓人察覺到她的喜怒情緒,無法輕易揣摩,像如今這種,將怒氣儘數顯露在眉眼的時刻,還是登基之後的頭一回。
愣頭青終於有些怕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而鐘覺予譏諷一笑,接道:“既然你說不出來,那朕替你說。”
“王何,宣武六年進士,頭一年就被封從六品翰林院修撰,至今已過去六年,官職卻停滯不前,不曾有絲毫變化,往日進言,隻知道縮在後頭,不然就是冒出一些半點用都沒有的聖人言論。”
鐘覺予話音一轉,語氣更冷,諷刺道:“好有用啊?”
“對前朝的政事無能為力,就將主意打到後宮了來對吧。”
鐘覺予點了點頭,便道:“朕突然想知道前朝還有多少人,如同你一樣終日碌碌,隻會搞這些歪門邪道!”
“傳朕旨意,往後每三年,大梁就對朝臣進行一次考核,不合格者撤銷一切職務,趕出京城。”
這話一落,眾人驚恐不已,此舉一出,他們豈不要其他官員恨死!原本老老實實就能守住的烏紗帽,現在每三年就有失去的可能。
鐘覺予扭頭看向另一邊,看著那些人,一個個喊道:“姚千星、陸文君、趙俊義、田靈仙官降兩品,停職斷俸半年,留在家中閉門思過,無召不得外出。”
“至於王何……”鐘覺予扭回頭看向他,便道:“免除所有職位,明日就滾出京城,終生不得入京。”
鐘覺予指了指地上的畫像,補充道:“另外命人徹查這些畫像,上頭的人是否曾與這些人有所勾結,企圖以這種方式進入後宮。”
“若有所勾結,按律法懲戒,且家族上下三代不允參加科考。”
眾人皆駭然,這還是鐘覺予登基十年以來,頭一回那麼嚴厲,能與之相比的,隻有之前處理刺殺先皇的洛家,還有與其勾結的同黨家族,剝奪以往全部榮耀,收回房屋田地、名下全部財產,往後三代不得讀書科考。
民間曾有小道消息,說是與洛家有所牽連的家族眾多,但隻有想與洛家結親,有意求娶洛月卿的家族受罰。
眾人往日隻當無稽之談,眼下卻突然想起,卻覺得這可能性極大,畢竟這十年有不少人衝撞過陛下,更有甚者,竟斥責陛下謀殺兄長,篡奪皇位。
可陛下卻不曾怪罪,隻讓人將對方帶走,之後就沒了下文。
隻有牽扯到洛月卿,鐘覺予才會如此動怒。
眾人終於想明白,當即麵色灰白,心知再求饒也無用。
那愣頭青也癱坐在地,鐘覺予已先聲奪人,提起他這些年毫無作為的事,他就算現在往牆壁上撞,也隻能落得一個滑稽小醜的名頭,更彆說什麼青史留名。
鐘覺予不管他們如何想,又喝道:“來人,擺駕,朕要去尋皇後。”
那侍從急忙磕了一個頭,就往屋外跑去。
鐘覺予又看向另一人,說:“告訴百官,皇後一日不回,朕一日不回宮,朝中所有事務由孟相、皇太女代理。”
向來勤勉的陛下竟要因此事,罷朝出宮!
陛下這是要讓他們留下千古罵名啊!
這些人連跪著的力氣都沒有,徹底趴在地上,還有一相對年老者,直接被氣暈過去。
不曾被動刑,傷其筋骨,但卻讓他們往後每每想起都如刀割一般。
“陛下……”王何張了張嘴,眼神無神沒有焦距,好像是憑本能說出。
鐘覺予卻不曾理會,大步往外走去,被風掀起的衣角獵獵作響。
———
京城外,玄妙觀。
玄靴踏上青石台階,身後青山重疊相映,翠鳥清脆響聲環繞著耳邊,相隔十年再踏入此處,身份境地都大有不同,而景色卻依舊。
鐘覺予揮退想要跟上來的道長,徑直就往她們曾住過的小院走。
如今洛月卿身份已不同,就算是要離宮出走,身後也跟著一批人,比如阮鶴、李時歸,勸阻不成就跟在她身邊,時刻給鐘覺予通風報信。
還沒有找到門前,就聽見李時歸一聲聲誇張的大喊聲,甚至連一向沉穩的阮鶴都在嚷嚷。
“娘娘三思啊,您要是出家,陛下她怎麼辦啊?”
“陛下怎麼可能同意,您彆亂想,哎!哎!您彆啊。”
鐘覺予頭皮一緊,三步並作兩步,直接推開門。
往裡頭看,那可真是一個雞飛狗跳,洛月卿已換了一身道袍,手拿著蒲團追著老觀長跑,李時歸、阮鶴兩人跟在身後,極力阻攔。
就是可憐老道長,七老八十了還得到處閃躲,生怕洛月卿跪到她麵前。
聽到聲響,眾人齊刷刷回頭。
阮鶴、李時歸瞬間鬆了口氣,求助地喊道:“陛下。”
老道長停在原地,撫著自己的前胸,差點一口氣沒緩過來。
洛月卿則冷哼一聲,轉身就往房間裡走。
“你們都先退下,”鐘覺予連忙開口,便快步往洛月卿那邊走。
房門被關上,還沒有來得及鎖就被推開。
“你這是做什麼?”鐘
覺予進屋就開口,表情無奈又好氣。
屋裡擺設一如從前,不知是洛月卿來時命人打掃,還是玄妙觀有心照料。
裡頭的人不曾理會,直接就往木榻走,往那兒一坐,便背對著鐘覺予。
屋外的人已快步走完,鐘覺予的聲音柔了又柔,哪裡還能看見大殿中的冷厲,緩聲道:“累不累?要不要喝點茶水?”
這兩人相處那麼些年,早就清楚該如何哄對方,先讓洛月卿緩下來,再提其他。
另一位依舊不答。
鐘覺予也不著急,上前走到對方麵前。
矮桌上擺著玄妙觀準備的茶水、果盤,比曾經豐富得多,不再是單一葡萄。
但鐘覺予卻忽視其他,隻扯下一紅提葡萄,便邊剝皮,邊低聲道:“你要是嫌宮裡悶,便和我說一聲就是,怎麼拋下我,一個人跑過來?”
洛月卿還沒有開口呢,她就開始給這人遞台階了。
捏著葡萄的手指節分明,在果肉的襯托下如同白玉一般,顯得薄皮下的青筋越發明晰,加之氣質卓然,分明隻是簡單的剝皮,卻好似在做什麼高雅的藝術。
洛月卿隨意一掃,繼而很快就挪開,到底在一起那麼久,總比之前有定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