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著‘陪’黎善回去收拾行李, 實際上臉都紅透了,手裡還拎著一袋子小蘋果。
黎善詫異:“縣裡副食品店有蘋果賣了?”
“不是,是我大伯從省城帶過來的, 正宗的威海小國光, 你拿一個嘗嘗?”說著蘇衛清就打開袋子從裡麵挑了個最紅的塞到黎善手裡。
黎善趕忙拒絕:“我可不要,這大冬天的吃了冰牙。”又將蘋果塞了回去:“你去幫我的忙,帶這麼多蘋果乾什麼呀?”
問這話的時候,平時清淩淩的眼神此時也變得羞答答, 看的蘇衛清心裡發癢,怪不自在的。
蘇衛清輕咳一聲,拎著蘋果袋子的手指都攥緊了, 心臟‘撲通撲通’的,跳的格外厲害,他有點不敢去看黎善的眼睛,隻盯著旁邊藥廠大門上的廠牌:“那個……我不是想著……那個, 第一回上門……總要表現一下誠意嘛。”
這年頭糧食金貴, 就更彆說水果了。
尤其這正宗威海小國光,那更是精品中的精品, 絕對比什麼煙酒都能表達他的誠意。
“你就不怕他們誤會麼?”
“誤會什麼?”蘇衛清問完了, 就看見黎善對自己拋了個嗔怪的眼神,原本就紅的滴血的耳朵, 霎時間都熱的發癢了, 他抓了抓耳朵,扭扭捏捏地表示:“我巴不得他們誤會呢, 那樣……”
黎善睨了他一眼:“你倒是想的挺美。”
蘇衛清偷偷觀察著黎善的表情,見她不像生氣的樣子,膽子立時大了起來:“我要是想的不美, 不主動點兒,說不定你都看上彆的男同誌了。”
他想起今天站在他們中間的那個宣揚,高高瘦瘦,臉也長得方方正正,還戴著眼鏡兒,一看就很有文化的樣子。
分配完部門後,他還看見宣揚跟黎善同誌說話呢!
蘇衛清當時就給嫉妒壞了,可他名不正言不順的,連上前阻止都不行,隻能將滿心的酸水往肚子裡咽。
“你胡說八道什麼呢?”黎善都給氣笑了。
正好公交車來了:“車來了,咱們速去速回,可彆晚了沒車了。”
“那正好,我可以厚臉皮蹭住一晚。”
蘇衛清紅著臉說自己是‘厚臉皮’,也著實沒什麼說服力。
但事實證明,他確實挺厚臉皮的,在車上的時候還挺安靜,結果到了機械廠就開始問東問西,有人跟黎善打招呼,黎善還沒回應呢,他倒是先開口跟人家打招呼,簡直——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你能不能消停點兒?”離了人,黎善扯了一下蘇衛清的袖子。
蘇衛清還傻嗬嗬地目送人家離去呢,被扯了袖子又趕緊看向黎善:“我這不是熱情麼,人家跟你打招呼,我在旁邊傻站著,多不像話。”
更何況,黎善同誌也不像生氣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也該聰明一些,而不是像算盤珠子似的,黎善同誌撥一下,他才動一下,不然等以後真談對象了,人家不得背後說黎善同誌找了個傻子當對象?
“就你有理,趕緊吧。”黎善搶先轉身往家走。
蘇衛清趕緊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這會兒機械廠也下班了,但因為年底了任務重,車間裡依舊燈火通明,車床聲也不絕於耳,再加上天氣冷,職工大院裡顯得很是空曠。
他們倆到家的時候,張逐日正端著碗一邊喝湯一邊翻著筆記本,眉頭緊緊的皺著,仿佛碗裡美味的豬肺湯都沒辦法讓他的眉頭舒展開來。
黎善推開門,先喊了一聲:“大舅,大舅媽,我回來了。”
“回來啦。”
範琴立即從廚房裡鑽了出來,就看見黎善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背後還帶了個年輕的男同誌,連忙又轉身將圍裙摘了,洗了個手才又出來了,走到黎善身邊就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你這孩子,帶人回來怎麼不提前說一聲。”
再看向蘇衛清時,又是一臉姨母笑:“你就是蘇同誌吧,快請進。”
蘇衛清很是意外,沒想到範琴居然認識他,說起來上次隻見到黎善同誌的大舅,難不成……蘇衛清有些羞澀地看了一眼黎善,心潮有些澎湃,難不成回來後大舅曾問過黎善同誌關於他的情況?
也不知道黎善同誌是怎麼介紹他的。
蘇衛清又開始忐忑起來,生怕自己沒給大舅大舅媽留下好印象。
範琴一邊往家裡走,一邊用興奮高昂的聲音喊道:“老張,你快來看看,誰來了?”
張逐日抬起頭,將眼睛往上推了推,就看見範琴帶著個年輕小夥子走了進來,那個小夥子還有些眼熟,再定睛一看。
謔——這不就是上次在機械廠外頭跟黎善散步的那個小夥子麼?
“大舅你好,又見麵了。”蘇衛清快走兩步,主動熱情的打招呼,說著話還不忘將手裡的蘋果袋子放在桌上:“第一次上門,就帶了點水果孝敬大舅,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了。”
張逐日‘哼’了一聲,沒說話,也沒伸手去碰那袋子蘋果。
範琴見他不陰不陽的,趕緊接過話茬:“你們下了班就過來了吧,肯定沒吃晚飯,正好家裡還有湯,我去給你們盛兩碗。”說著就準備起身去廚房。
黎善趕忙拉住:“不用了,我就是回來拿行禮的,蘇同誌也隻是來幫忙而已。”
所以不是什麼新女婿上門,真不用忙了。
“你這丫頭,總不能叫人家不吃飽乾活呀。”範琴責怪了她一句,再看向蘇衛清時又是滿麵笑容,變臉速度極快:“你先坐,我去舀湯去。”
“好的大舅媽。”
蘇衛清立刻乖巧地坐在張逐日的對麵。
黎善:“……”
這算不算打蛇上棍?
“我去幫忙。”黎善有點沒好氣,警告道:“你悠著點啊,彆真錯過了晚班車。”
蘇衛清又露出乖巧的笑容來。
黎善轉身去了廚房,剛到門口,就被範琴拉了進去,隻見她一臉嚴肅地問道:“你和那個小蘇同誌到底什麼情況?現在算是正式處對象了麼?”
“沒有,大舅媽你真是想太多了,我倆才認識幾天啊。”黎善錯開範琴走到爐子邊,見豬肺湯已經不燙了,又趕緊將封蓋給摘了,拿著小扇子就對著風口扇風,想把火燒旺起來。
“才認識幾天你就將人家往家領?”
範琴才不相信黎善的說辭呢,更何況什麼叫做‘才’認識幾天,從她知道蘇衛清那天起,到現在都快一個月了,還有她不知道蘇衛清存在之前的那些日子呢?
黎善不說話,隻低頭拿火剪從風口往外掏碳渣。
“而且我瞧著人家對你的心思可不單純,來時拎那麼一大袋子,瞧著還挺重……”
範琴頓了一下,問道:“那一大袋子裡裝的什麼?”
蘇衛清拎來的袋子是黑布做的,範琴也不知道裡麵是什麼。
“小國光蘋果。”黎善實話實說。
範琴立即說道:“人家都帶蘋果了,你還跟我說‘才認識幾天’?”語氣不由激動起來,還有些嚴肅:“善善,你要是覺得小蘇人不錯,就趕緊跟人家定下來,不然這蘋果我和你大舅吃了虧心呢。”
黎善有些無奈,仰起頭來看範琴:“大舅媽,我才十八呢,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要我嫁人麼?”
“傻姑娘,你這是什麼話,舅媽是想告訴你,遇見好的要趕緊下手,不然年紀大了,遇到的都是你爸那種爛人。”範琴毫不避諱地當麵說黎紅軍壞話。
當初大姑子就是因為年紀耽誤了,所以最後才嫁給了農村上來的黎紅軍。
結果顯而易見,嫁錯了人。
連大姑子唯一留下的女兒都不善待,簡直是個人渣。
提到黎紅軍,黎善就歎氣:“知道啦,舅媽,我心裡有數著呢。”
範琴:“你要有數就好了。”她蹲到黎善旁邊,苦口婆心道:“你現在進了藥廠,我也該放心了,但是有些事也要提醒你,新政策就要下來了,聽說每個家庭隻能留一個孩子陪伴父母,其它的全得下去,父母可以幫忙子女報名下鄉,你雖然戶口遷出來了,但確實是黎紅軍的閨女,我就怕黎紅軍背著你去給你報名,將那個兒子留在家裡,到時候就算你有工作也沒用。”
“要是你能年前把婚結了,他填了名字也沒用,隻能那對龍鳳胎下鄉。”
範琴伸手幫黎善捋了捋頭發,將垂在胸前的大辮子放到背後,又摸了摸黎善的臉:“舅媽曉得你心好,但這不是心好的時候。”
“那對龍鳳胎也過了十幾年的好日子了,先送到鄉下去當幾年知青,你心裡要是實在過不去,大不了過兩年再想辦法弄回城來。”
範琴生怕黎善心裡那一關過不去。
但要她來說,那對龍鳳胎這輩子都留在鄉下才好呢,反正黎紅軍本來就是鄉下人,踩了狗屎運才進了紡織廠,現在不過要他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而已,算不上惡毒。
黎善心裡才不會過不去。
她巴不得龍鳳胎下鄉呢!
都是黎紅軍的孩子,憑什麼隻有她吃過下鄉的苦?這一次也該輪到龍鳳胎了。
所以她乖巧點頭:“我清楚呢,大舅媽。”
鍋裡的湯也熱了,範琴趕忙舀了兩碗湯到堂屋去招待未來的外甥女婿去,她嘴上說著要黎善抓緊,自己卻跑去考察蘇衛清去了。
她雖然心裡著急,卻也沒想過將黎善胡亂嫁出去。
總要是個優秀的男同誌才行。
兩個女同誌都跑廚房去了,堂屋裡的氣氛一直很僵硬,蘇衛清有心討好這個未來‘老丈人’,但張逐日一直在用挑剔的眼神掃視著他,惹得蘇衛清的心忽上忽下,十分忐忑不安。
“你現在在哪裡上班?”張逐日摘下眼鏡,將桌麵上的東西收好,才開始詢問蘇衛清的情況,他上次聽黎善說蘇衛清家境好,他就更需要問清楚了。
“我也在藥廠上班,如今是秘書處的。”蘇衛清表現的不卑不亢。
張逐日眼底閃過一絲滿意,藥廠的秘書處,那也算是核心部門了,屬於藥廠的筆杆子,和張新民這樣的乾事還又不同,而是正兒八經能做事有權利的部門。
前些日子年終去省裡開會的時候,藥廠去的就是秘書處的宋秘書,能進秘書處的,要麼能力強,要麼文筆好,就不知道蘇衛清是哪一款了。
下一秒蘇衛清就自曝:“僥幸在報紙上發表過幾個文章,得廠裡看重,這才被安排在了秘書處。”
哦,是文筆好。
張逐日看著眼前的年輕人滿身緊張,一雙手放在膝蓋上,腰杆子挺的筆直,一動也不動,瞧著倒有點像部隊出身,不由問道:“你以前當過兵麼?”
蘇衛清搖搖頭:“沒有,不過我二哥現在正在瓊州那邊當兵。”
“哦?瓊州?”
張逐日來了興趣,身子動了動,坐的更板正了些:“叫什麼名字?什麼級彆?”
“蘇衛洋,具體我不大清楚,我二哥一直不太說部隊的事,隻知道是個連長。”他這些坐姿習慣都是強迫症二哥回來後逼的。
尤其二嫂鄭婉玉也是個冷淡性子,兩個一起在家裡的時候,空氣都仿佛停滯了,不過幸好……幸好二嫂突然想開了隨軍去了,不然他還真怕以後結婚了,妻子跟二嫂相處不來。
“蘇衛洋……”
張逐日想著蘇衛清的年紀,想必那個蘇衛洋年紀也不大:“真是後生可畏啊。”
老二張逐本都將近四十了才做到團長,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當連長,估計要不了多久,再立兩個大功,都能再往上走一走做個副營長啥的。
張逐日目光複雜地看了眼蘇衛清,又想到前些日子黎善說他父親是副廠長的事,感慨頗深。
確實,這個小夥子的家境好的有些過分了。
據說本身還是省城人,隻不過是工作原因,才到白馬縣來生活,戶口啥的,還都在省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