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背脊上的水猛地砸來,仿佛要將人錘爛。
水浪劈頭蓋臉一澆,口鼻舌全部被水吞沒,更讓人一時很難睜開雙眼。
黑暗之中,柳尋芹向前撞到了什麼,失重感微微傳來,又意外地壓住了什麼柔軟的物什。
她感覺自己滾了幾遭,甚至壓斷了幾根竹枝,回過神後,被摁在了冰冷而潮濕的一塊山石上。
一縷曦光,自歪斜的竹林上端疏然漏下,照在了被水打濕的山石上,呈灰黑色。
柳尋芹雙睫閉著,過了一會兒,四周沒有動靜了,隻有臉上還嘀嗒落著些水珠,也不知是從哪兒淌下來的。
柳尋芹睜開雙眸,在極近的方寸之間,仰頭對上一張麵孔。
底子是儂麗稠豔的,偏生沾滿了水珠,她還在彎著唇笑,笑得放肆又愉悅,乃至於最後痛快發作了出來,水珠順著下巴一顆顆滾下來,生動極了。
“怎麼?”越長歌此刻正支著身子,撐在柳尋芹身上。
她稍微塌下一點腰身,柔聲道:“師姐這麼怕水呢,往我懷裡死命鑽。哎呦,可愛死了。”
柳尋芹如今也著實狼狽。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全部濕了個透徹,眼睫上都是水珠。她一隻手抵在越長歌肩上,另一隻手下意識緊摟著她腰,的確是像往她懷裡躲。
她喘息著,方才憋了很長一口氣。
但是在兩人狹小的空間內,這種喘息似乎又顯得太不對勁了。
意識到這點後,柳尋芹隻好克製地將嘴閉上,她頓了頓,幽幽盯著越長歌,問道:“你是故意的麼。”
“你說這水?我都快被你毒死了,哪裡還管這麼多。”她無辜得很。
“針上□□,倘若不碰,也不會有事。”
“……”
越長歌回憶了一下,還真是自己躲過了也要拔出來一根瞧瞧。
好奇心害死貓。
這般想著,視線又不自覺落回柳尋芹身上。
哪怕她的手抵在自己肩上,越長歌還是沒有完全地壓住她,而是撐起來了一些。畢竟麵對麵肌膚相貼,又濕著身子,著實很讓人緊張。
況且,她的呼吸悉數嗬在了自己的頸窩裡,並不像這個人,而是很輕很溫熱的感覺。
越長歌一旦靠近她,全身的感官幾乎都快要被調動起來。呼吸,獨特的草藥苦澀味道,抵在她肩上的力道,柳尋芹被砸懵那一刻略顯得柔弱的神態,和此時專注於自己臉上的目光。
一切都被捕捉著。
柳尋芹盯她半晌,不動聲色地問:“今日你……為何躲著我。”
她講話時一顆細小的水珠自薄唇上滾落,仿佛滾進了越長歌心裡似的。
終於,該來的還是要來的。
越長歌最終敗下陣來,她虛弱地歎了口氣,將柳尋芹放開,自己則輾轉著軟著身子倒在她身旁——同樣也躺在那冰冷堅硬的石上,勉強尋了一塊平整地。
越長歌繞著自己的頭
發,繞來繞去,像是在纏繞自己不寧的內心。末了,她用術法一點點將自己身上的水剝離開來,順便將柳尋芹也烘乾一些。
她的手指最終點在了自己的下唇上,小心請示道:“本座那天晚上胡編亂造的混賬話,師姐大人有大量……此等糟粕還是早日忘掉為好。”
柳尋芹雙睫一閉:“為什麼?”
“你——”越長歌翻了個身,突然麵向她,湊過去了一點兒,眨巴眼睛問:“什麼為什麼?”
那衣領毫無羞恥地敞著,白花花一片,她腰一扭,恰好壓成一道幽深的溝壑。
柳尋芹剛才扭頭看過去。
畫麵像是懟到了她的眼睛。
她默默將頭扭回來。
“犯得著麼。”
何時這麼寬宏大量了?
“以前不是——”越長歌稍微放鬆了一些,靠在她耳邊說:“小時候,師弟打趣你和雲雲好配,一個正巧喜歡鑽研疑難雜症,另一個則病得很投其所好。你卻當場冷臉,講著什麼‘眼神不乾淨就拿出去洗洗’,‘把這種無聊的精力放在修行上也不至於回回墊底’的話,將人好生羞辱了一遍。我們可都目瞪口呆,第一次見你說那麼長的話。”
“他講的確實很無聊,不是麼?”柳尋芹想了想,“本來沒有的事。我隻是在給她治病罷了。”
“嗯哼。”
越長歌一麵附和,一麵心驚膽戰地想,那麼自己昨天晚上杜撰的東西,興許是太過離譜,已經無聊到讓柳尋芹都懶得反駁和深究了。
柳尋芹心想:原來她是因為這個在躲我。
她也有些摸不透越長歌了。畢竟這女人對她做下的損事隻多不少,區區這一件完全在尋常的發揮水平之內,有什麼值得讓她慫成這樣的。
雖說是她編的。
柳尋芹有點無奈。
平心而論,她編得漂亮又動人,樁樁件件,還真像那麼回事。
柳尋芹大抵不會說出口的是——那天晚上,難得自己調藥時也走了神,雙眸垂著,摩挲著瓷罐的手凝住,屏息聽著這起承轉合,一直待到她最後一個字含著笑意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