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歲月從不敗美人,二奶奶比李奶奶大七八歲,七十多了,依然是美的。
她不像彆的老太太穿大紅大紫,她喜歡淡雅的,有時候光線不好的時候,從後麵看,還有年輕時候的影子。
但眼睛早花了。
她眯著眼,好一會才看清來人是誰,詫異道:“老寡婦,怎麼是你?”
整個村裡,敢這樣喊李奶奶的,隻有她一個。
李奶奶把蒲扇放在石頭上,坐下,反擊:“老狐狸,我來謝謝你。”
“謝我?你不會老年癡呆忘了平常我都怎麼罵你了吧。”二奶奶震驚地睜大眼,然後意識到什麼,盯著李奶奶的臉好半天,笑了,“你該不會知道那事了吧。”
李奶奶輕輕點下頭。
丈夫走後,村人內疚不已,但已經無法彌補。
她成了村裡的團寵,整天有人送東西,她不收,直接放門口,半夜往院子裡扔。
二奶奶不,彆說送東西了,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
好像第三年吧,當眾說她趕緊改嫁,不要留在村裡當祖宗。
她還辱罵地主兒子,說都被他騙了,其實壓根不是個好東西,為此,差點成了村裡的公敵,幸好是女人,如果是男的,估計早挨揍了。
二奶奶長歎口氣:“可還是沒把你罵走,你說說你,咋就那麼死心呢,再好的男人,至於搭進去一輩子嗎?”
不像強子般背負救命之恩,她無所謂的,說不是她的權利。
她有孩子,得為孩子著想,有這麼一個娘,以後婚事絕對老大難。
李奶奶不想討論這個話題,盯著眼前的老冤家,認真道:“有些事,我想問問你。”
二奶奶爽快同意:“隨便問。”
李奶奶一字一句道:“你先勾搭的他,是嗎?”
“我勾搭他?哈哈,一個人人喊打的地主崽子,你以為天下的女人都像你那麼蠢?”二奶奶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指著鼻子道,“再說,你覺得我缺男人嗎?”
一口陳年惡氣泛著沫往上湧,二奶奶不顧李奶奶此刻臉色發白,惡狠狠問道:“一些話,我本來不想說的,既然你這麼想,我就讓你徹底死心——你知道那個死男人經常打我對吧。”
村裡人,應該沒有不知道的。
那個時代,打老婆常見。
二奶奶沒有娘家人撐腰,她的娘家,在距離好幾百公裡的外省。
好在她和彆的女人不一樣,被打了,照樣嘻嘻哈哈的。
但那是表麵。
有天晚上,被打後趁男人睡著,她悄悄跑到河邊,想著乾脆死了算了,日子看不到頭,沒意思。
她遇到了地主兒子。
夏天村外的河等於全村人的澡堂子,男的白天洗,女的晚上洗,地主兒子白天不來,村裡的男人會集體嘲笑他,隻能等夜深人間徹底沒人時。
兩個可憐人爆發了火花。
二奶奶有種報複的快感!
所以,她比李奶奶更早和地主兒子在一起。
二奶奶冷笑出聲:“他從來沒喜歡過你,之所以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不用我說了吧。”
如果說真相是刀的話,二奶奶乾脆利索直接一刀捅到心臟。
李奶奶宛如棵被狂風吹過的老樹,幾乎掉光了最後幾片葉子。
婚後生活並沒有她想的幸福。
彆的新婚夫妻,幾乎時刻粘在一起。
除了新婚之夜,他幾乎很少主動碰她,有時候她主動靠過去,會被冷冷推開,有各種各樣的理由。
他從未親過她!
也沒有新婚夫妻應有的小動作。
好一會,李奶奶艱難睜開眼:“不管怎麼樣,你當初不該跑。”
事發地隱蔽,但距離男人洗澡的地方並不遠,夜晚安靜,如果二奶奶大聲喊人,或許,有救上來的可能。
這是李奶奶今晚最想問的話。
哪怕男人不怎麼愛他,那也是個會喘氣的大活人。
她本來就配不上。
她愛他足夠了。
二奶奶又笑了,笑出了眼淚:“哈哈,老寡婦呀,沒想到活到這個歲數,你還是這麼天真,一個能為了活命婚姻都可以犧牲的男人,是沒有底限的,他又怎麼可能救人,而且還是平日裡欺負,讓他恨不得生吞活奪的仇人!”
二奶奶老淚縱橫。
幾十年過去,隻要想起那晚,她還會打個哆嗦。
世界上怎麼會有那樣的人?
比魔鬼還可怕。
因為同病相憐,地主兒子把他當做唯一的傾訴對象。
他恨村裡所有的人,他等著,哪天事情過去重新飛黃騰達時,一定狠狠加倍報複。
被迫娶了一個醜女人,每天忍著惡心睡一張床,他快瘋了。
可即使這樣,村民依舊不給他好臉色看,最多不敢當麵欺負。
那天晚上,臭小孩忽然闖進他倆的幽會之地,兩人嚇的大氣不敢出,一動不動,事情曝光的後果沒法想。
結果沒一會,傳來劇烈的撲騰聲。
臭小孩溺水了。
二奶奶當時還在猶豫,她不是好人,但也不算壞人,喊人,她為什麼會在這裡,怎麼交待?
輕則一頓暴揍,重則東窗事發。
如果不喊,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這時,地主兒子忽然穿上衣服就往外衝。
她嚇壞了,趕緊死死拉住,有那麼一瞬間,她差點真正愛上了眼前的男人。
她不想死,不想兩個人死。
反正不是她的孩子。
地主兒子滿臉狂喜,夜色中,眼睛亮的嚇人:“我的機會來了。”
娶了村裡最根正苗紅的醜女人依舊不能徹底改變,那麼,救下溺水的孩子呢?
世界上,還有什麼比救命之恩更大的恩德?
估計老天看不下去,把他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