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趕客了,鄭氏哪還有不懂的道理,立刻便站起了身,向老太太行禮,又拉了拉表姨母王氏。
蘇意凝和丫鬟們站在院子外頭,將裡麵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她踮了踮腳尖,趴在院門邊,往裡頭看了看,眼瞅著鄭氏帶著王氏正朝外頭走著,馬上便要與她遇上了。
若是碰上了,免不了又是一頓說理。
她眼疾手快,立刻拉著文鴛文秀三人一同躲到了一旁的大樹後。
“妹妹,不是姐姐說你,你在這個家裡,真是毫無地位!”王氏被鄭氏拉著,原本還有好些話要同老太太說,沒能說,隻能憋在肚子裡,憋出火來了。
鄭氏好歹是伯爵府大娘子,出門在外,大家對她都是恭恭敬敬的。哪成想,在自家院子裡頭,還被人罵了,一時之間,臉色也差了幾分。
“姐姐說的輕巧,你嫁過去還沒兩年,你婆母就死了,你哪裡懂我們這種人家的苦惱?那二姑娘,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
“我哪敢隨意做主她的婚事?”
兩人站在朝暉院外的小路上,銀灰色的月光灑在他們的身上,襯著他們身上的華服熠熠閃光,一看就不是尋常人家,可說話做事,卻粗鄙不堪。
王氏拿胳膊肘搗了一下鄭氏,氣衝衝地說道:“你真是個蠢笨的,由著老太太騎在你頭上十幾年。”
“還有你家那個二姑娘,要不是出身伯爵府,便是給我侄兒做小,都嫌她晦氣!同永安侯府退了婚,又在京中與人相看了不少次,至今都還沒個著落,少不得這裡麵有什麼事……”
“我那侄兒也算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方才不過在前廳同她見了一麵,就跟我說要娶她,你瞧瞧……”
這話她沒繼續往下說,隻是意有所指地朝著鄭氏擠了擠眼睛,又伸手拍了拍鄭氏的手:“姐姐也是好心提醒你,你家這個二姑娘,看著可不是什麼安分的人,為著你自己生的三姑娘,你也得將她早早嫁出去,免得日後做了什麼醜事,牽連了你家三姑娘。”
蘇意凝躲在暗處,握緊了雙手,手指骨節因太過用力而泛白,手腕處青筋凸起。文秀也快忍不住了,要不是蘇意凝拉著她,恐怕早就已經衝出去同王氏理論起來了。
鄭氏麵露難色,勉強一笑,說道:“姐姐你想多了,我們府上的姑娘,各個都是守禮重節的。”
表姨母王氏冷哼了一聲,輕抬眼皮,沒再說什麼。
鄭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麵上還掛著笑,溫聲細語地拉著王氏解釋:“哎,大姐二姐就是生母去的早,我這個做繼母的沒教好她們,不怪她們。”
邊說著,鄭氏好似要落淚一般,哽咽了一下。
“可憐我那賢良淑德的姐姐,去的太早了,不然大姐和二姐,也不至於這樣。”
鄭氏三言兩語,便將她親生的三姑娘撇了個乾淨,又落實了大姑娘和二姑娘作風不正。
但麵子上,卻似活菩薩。
見她這副模樣,王氏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麼了,忙拉著她安慰:“誒,大喜的日子,你提死人做什麼?哪裡就怪你了,你這個繼母做的已經是滿金陵城都挑不出錯的了。你看看,你親生的三姑娘,不就好得很,要我說,根正才能苗紅,怪不著旁人的事。”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走遠了些。
待兩人漸行漸遠,蘇意凝才從暗處走了出來,拍了拍身上蹭上的冷灰,她看向兩人消失的方向,心裡頭有幾分怒火無處可發。
“姑娘!”文秀氣得直跺腳,“你方才為何拉著我?要我說,就該出去,同那什麼勞什子表姨母好好理論理論。”
蘇意凝搖了搖頭,將心裡的怒火壓下去了幾分:“她是長輩,又是客人。今日府裡大喜,我若是同她爭執起來,那不論是因為什麼緣由,在外人看來都是我的不是,丟的都是咱們忠勤伯府的臉。”
“急什麼,打蛇得打七寸,犯不著跟不相乾的人動怒,大娘子才是那個厲害的。咱們來日方長。”
蘇意凝是個不服輸的性子,眼裡也容不得沙子,所以這些年相看了不少,確實也是一個都沒看中,這裡頭也的的確確是有她的緣由。
但被人這麼隨意編排,還要將她去世多年的生母拉出來說嘴,蘇意凝沒辦法裝作不在意。
文鴛倒是比文秀冷靜許多,她歎了口氣,扶著蘇意凝的胳膊,感歎道:“誒,若是當年伯爺沒逼著永安侯府退婚,姑娘如今都已經成婚快兩載了。”
她邊歎氣,邊替蘇意凝惋惜:“姑娘性子好,長相好,出身也好,如今卻連這些潑皮破落戶都敢說要娶您了。若不是大姑娘壞了名聲連累您,伯爺又逼著永安侯府退了婚,您何至於要受這等冤枉氣啊!”
蘇意凝沒說話,算是默認了這話。
也確實,她如今陷入困局掙紮不開,少不了她那個貪慕虛榮的父親和囂張跋扈的長姐的添磚加瓦。
原先她也不是很在意,金陵城本身就是一個是非之地,世家大族後院裡雞飛狗跳的事情不少,也不多她一個。
可如今不一樣了,那個人回來了。
兩人已經在宮裡辦的賞花宴上見過一次了,彼時蘇意凝正在祖母的安排下同人相看,花團錦簇的園子裡有不少少男少女們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閒聊。
可偏偏,蘇意凝一瞥眼,便撞見了那道清冷的身影。
青衫落拓,長身玉立,朝她望過來的那雙眼睛枯索冷寂帶著無邊荒涼,春日暖陽順著高大的皂莢樹投射在他身上,春風輕拂,撩撥起他額前的幾絲碎發,他站在光陰斑駁裡,身上帶了股不屬於書生的淩厲冷冽。
忽然,蘇意凝似乎看見他勾了勾唇角,朝自己玩味一笑。
她的心跳都亂了幾拍。
如今再次想到那個眼神,蘇意凝的身子仍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打了個寒顫。
那日春日宴上因匈奴人的事情鬨得很不愉快,隆順帝發了火一早便離開了。
賓客們也走的早,蘇意凝雖與人相看,但自打無意間瞥到一眼謝譽後,整個人便心煩意亂頻頻出神,故此也早早離開了。
偏不湊巧,從院子裡回車駕上的路口,她又不期然撞上了他。
狹長的甬道上,兩人四目相對,彼此都有幾分尷尬與局促。
蘇意凝低著頭,偏過了身子,將路讓了出來,守禮知節地朝他行禮:“世子先走吧。”
她做的十分到位,禮貌而謙和,絕無半點逾矩。
可謝譽做了什麼?
他路過她時,突然停下了腳步,一雙漆黑的眸子盯著她,帶著幾分讀不懂的情緒,就那麼站了好一會兒,也不動。
蘇意凝被他盯著看,後背都生出了幾分寒意。
甬道的另一邊傳來了人聲。
他才淡淡開口。
“李家三郎,前些日子剛玩死一個明月坊才不過豆蔻年紀的樂姬。”
“當年逼著我退婚,原來,是要撿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