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龍夜吟(十一)(2 / 2)

還玉京 蒼梧賓白 5436 字 10個月前

皇後早在鄭縉求饒時就已主動離開座位,跪在下方請罪,此刻心中無數念頭千回百轉,進退兩難,支支吾吾地囁嚅:“陛下,家父、父親他是為奸人所惑,一時糊塗,才犯下此等大錯……求陛下息怒……”

“朕沒法息怒!”乾聖帝厲聲道,“你給朕睜大眼睛,看看你們乾出來的好事!”

“你們父女合謀,把這妖物引進宮中,不光要害了朕,還要殘害其他皇子,殘害京城百姓!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打的是什麼算盤?”

鄭縉頂著乾聖帝的怒火,不住地磕頭請罪,皇後也一聲不敢爭辯,隻是伏地飲泣而已。

就這麼僵持了半晌,沒人上前勸慰,乾聖帝自己逐漸從衝天怒火中緩過勁來,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勉強收拾起心緒,對仇心危道:“此事的來龍去脈朕已經知道了,朕實在沒有想到太子……唉,太子竟會行差踏錯至此,多虧了先生示警,令朕不至於受外戚蒙蔽。”

仇心危向他欠了欠身,卻並沒有收場的意思,乾聖帝又期期艾艾道:“待朕回宮後,一定從重懲處這一乾人等,還請先生念在百姓無辜的份上,今日就此罷手吧。”

遲蓮站在不遠處,眉頭抽筋似地跳了兩下,總覺得這事還沒完,心中隱隱不安。

仇心危忽然笑了一下,如煙的視線悠悠落在皇後身上,輕聲問道:“皇後娘娘,您覺得,這件事可以到此為止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便自顧自地繼續道:“把罪責推給自己的父親,這樣就能保全更多的人……有這種想法是人之常情,但其他人為什麼要

配合你的自欺欺人呢?”

猶如被一道驚雷劈中,皇後跪伏的身體驀然僵住,隨後以所有人都可以看清的幅度劇烈地顫抖起來。

乾聖帝驚訝疑惑地望向她,鄭縉仿佛突然明白了什麼,情急之下竟連身份的差彆都顧不得了,脫口阻止道:“芝娘!”

可皇後隻是怔然地跪坐了那裡,低垂著頭,過了許久,才低低地苦笑了一下:“父親,沒有用的。”

“我就知道……我早該知道的。”她堅持了幾十年、幾乎成了本能的端莊儀態終於頹然崩潰,身體一歪、斜斜地跪坐在地上,緩緩回望仇心危,“你是來幫它報仇的,對不對?”

華美的錦緞衣擺淩亂地攤鋪在她身周,猶如盛放的花朵,卻有種驚心動魄的意味。

仇心危不置可否,權作默認。

皇後抬手摘掉了耳朵上的明珠耳璫,隨手一拋,寶石掉落在石磚地麵上,碰撞出了一連串清脆的聲響,就在這樣的破碎聲音中,她慢慢地開口道:“妾家住在堯州府高陽縣梅塘鎮,先祖是堯山采玉人,大約百年前曾以凡人之身誤入堯山大澤,因瘴癘而致暴盲,所幸守山之靈蚺龍以秘藥相贈,治好了他的眼睛,並且送他下山歸家。”

“先祖感念山神恩德,在家中為它供奉神位,代代香火祭祀不絕。或許真是因為神靈護佑,鄭家從一介勉強糊口的采玉匠人逐漸發家,到父親這一代時,已成為了梅塘鎮上數一數二的富戶人家。”

“尚德二十八年,臣妾與母親春遊歸家,馬車路過城門時忽然驚駕,一個雲遊方士幫忙拉住了馬,並對母親說,車中之女,日後必定貴不可言。”

這一年鄭家大小姐鄭懷芝十三歲,梅塘鎮上已流傳起關於她美貌聰慧、命格貴重的風聞,鄭縉認為這段際遇這是上天給予的征兆,於是為女兒精心籌謀準備,請來老師教授她琴棋詩書、針黹女紅等諸般技藝。

次年春天,玉京傳來了為諸皇子選妃的消息,鄭縉喜出望外,下定決心一定要舉全家之力送鄭懷芝入宮。可就在使者到達堯州府前夕,鄭懷芝忽然生了一場重病,高熱後雙目失明,再也無法視物了。

鄭家不敢讓這件事傳揚出去,私下花重金請來了堯州府各家藥堂有名的大夫,都說此症已無藥可醫,勸他們另請名醫。鄭縉隻得接受一切辛苦付諸東流的現實,沮喪之下,他把氣撒在了女兒頭上,從此對她不聞不問,更彆提求醫問藥,隻將她隨便養在後院裡,等日後尋個條件差不多的人家將她嫁出去就算了。

從掌上明珠到棄如敝履,也不過就是一雙眼睛的事。

鄭懷芝在這短短數日間嘗儘了從雲端跌落泥淖的滋味,她甚至一度萌生了死意,與其苟延殘喘地過一生,還不如乾脆結束痛苦重新開始。

她默默地為自儘做著準備,闔府上下幾乎沒人發現她的異樣,無論是鄭氏夫婦還是陪伴她長大的丫鬟——又或者是發現了卻保持了沉默的態度,甚至正是因為對她抱有同情,才覺得應該讓她有個自我了斷的機會。

萬幸她身邊還有一位積年的老嬤嬤,是服侍過鄭家三代的老人,就在鄭懷芝決意吞金的那個夜晚,老嬤嬤闖進來按住了她的手,渾濁雙目對上了女子黯淡無神的眼珠,她顫顫巍巍地低聲問:“大小姐,您還記得咱們家裡的那個小祠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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