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煌如炬火的金紅流光衝天而起,將深夜裡漆黑海水照得猶如白晝般透亮,在瘋狂的顛簸旋轉中,遲蓮終於看見了雙目緊閉、正在被水流裹挾著急速下沉的惟明,而海底的巨蚌正微微張開寬大的貝殼,不知饜足地等著將他收入口中。
“殿下!”
比歸珩的驚呼更快的是遲蓮的縱身一躍,他隻留下一句話,就頭也不回地撐船跳了下去。
“看好這船人,我會把他帶回來。”
歸珩:“……你小心點!”
他扒著船頭,眼睜睜看著遲蓮潛入海中,將惟明囫圇卷在懷中,卻因為離海蚌越來越近,使勁全身解數也無法掙脫那要將神魂都從軀殼中扯出來的吸力。
眼看著漩渦越來越急,大船也要跟他們一起沉底,危急關頭,遲蓮手中長劍亮起瑩瑩紅光,拚儘全力一劍揮出,排山倒海的劍氣挾著水流衝向銀龍,轟然斬斷了纏繞在它身周的光帶。
這一下猶如攪碎天河,磷火飛散,遲蓮和惟明卻被巨浪推向反方向,雙雙掉進了蚌殼的縫隙裡。
漩渦與劍氣相激,掀起滔天巨浪,船身卻奇跡般地正了回來,那股牢牢牽引著他們的力量被遲蓮一劍破開,海中遊魚也得以掙脫束縛各自逃命。歸珩心知這是遲蓮拿命給他們搶回來的逃生機會,不容有失,於是眼一閉心一橫,不再試圖尋找那兩個生死不明的人,雙手掐訣,憑空招來一陣東風吹起船帆,推著大船飛速駛出了這片海域。
不知過了多久,海麵上的風浪終於漸漸止息。
船上燈火俱滅,尊容不比先前那艘鬼船好到哪兒去。士兵們暈的暈、倒的倒,驚魂甫定,完全無法細想自己是如何從這極度危險的亂流中逃脫生天。方天寵倒因為在柱子上綁得足夠牢固,不像他們那麼狼狽,趁著眾人都不注意,悄悄伸出腳,試圖去夠離他不遠處的一片斷劍。
眼看就要得手,斜地裡不知從哪飛出一塊鐵片,“叮”地一聲火花四濺,擊飛了那截斷劍,打著旋兒楔入另一邊的船板中。
方天寵猛地縮回腳,一抬頭發現歸珩正抱臂站在斜對麵,冷冷地睨著他。
“老實點。”
當他收起了散漫笑意沉下臉的時候,全身上下那股一直刻意收斂著的狠戾終於不加掩飾地暴露出來,猶如懶洋洋休憩的猛獸亮出了獠牙利爪:“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沒有端王殿下護著你,要是待會兒不小心弄斷了你的一兩條胳膊腿,還望你不要見怪。”
他們降霄宮上下雖性情各不相同,但威脅人的時候都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也不知道是隨了誰。歸珩靠在船舷上,望著濃黑如墨的夜空與海麵,憂色漸漸漫上眉頭,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他倒不怕區區一個海蚌能把遲蓮怎麼樣,隻希望他們不要鬨得太大,以免驚動了那些蟄伏於天地深處的、真正的敵人。
惟明再度恢複神智之時,周遭已是一片明亮。他的記憶還停留在深海中白光乍現,那時他的頭忽然像炸開一樣劇烈疼了一下,隨後就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惟明試圖翻身坐起,手卻撐了個空——因為他現在既沒有“身體”,甚至也不算“躺”,隻是一段無形無憑、漂浮在空中的神識。
周圍的景色漸漸清晰起來,水流與鳥鳴也漸次豐富,空氣中浮動著暗香,目之所及,到處是奇花異草掩映著亭台樓閣,雲霧縈繞,霓光明豔,景致有如仙境般綺麗,卻有種不可名狀的熟悉之感。
園林中心是一方寬闊的水景,所有環繞庭院的溪流都由此進出,一泓池水柔碧如玉,清可見底,水麵上生著高低錯落的田田蓮葉,卻隻有一朵含苞待放的紅蓮孤伶伶地佇立在青玉橋邊。
惟明不知怎麼,看著那朵蓮花覺得親切,忍不住想伸手碰碰它,然而還沒靠近,忽地聽見不遠處傳來人聲,像是正往這邊來。
他剛準備躲起來,又想起自己現在是個看不見摸不著的幽靈,完全可以大大方方地觀賞,索性就賴在蓮花邊沒動彈,等著他們過來。
少頃,橋上果然一前一後走來兩人,其中一人碧服玉冠,身形纖長,姿容秀美,天生一副笑眼薄唇的好相貌,唇邊時時含笑,一望便如春風煦日,令人心生親近;落後一步那位卻穿著與明媚景色完全不相符的深藍華服,襯得肌膚冷白,猶如冰雕玉琢,相貌雖然俊美端嚴,卻也是威儀勝過美貌,再加上那人又實在高挑,無論站在哪裡氣勢都會壓住景色,走在園子裡也不像賞景,倒像是天子出巡。
他在橋邊短暫駐足,麵容倒映在池水中,恰好是惟明落腳處,兩人隔著無儘時空遙遙相對,卻仿佛透過虛空注視著彼端另一個自己。
惟明已經驚得不知道該用什麼心情麵對,要是他的眼睛沒有被晃出問題,那個人長著一張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臉,應該就是傳說中的……
“帝君?”
碧袍仙君忽然笑盈盈地開口:“您在看那朵蓮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