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我順路,我帶公子過去!”
遲蓮:?
他稀裡糊塗地被引到了花神廟。這其實隻是一間很簡陋的鄉間小廟,不知道經過多少年風吹雨打,連牆麵都斑駁了,梁柱上紅漆剝脫,露出裡麵木頭的本色,神像也是泥塑木胎,花花綠綠的看不出是個什麼東西。
廟裡香火倒是很旺盛,爐裡積了一大捧香灰,供台上有很多果子和糕餅。那與他同行的鎮民熱情洋溢地介紹道:“彆看我們這花神廟小了點,曆史可遠著呢,本地好幾千年前就有傳說了。”
真正活了上千年的神仙:“……願聞其詳。”
“從前鎮上有一個姑娘,她親娘死的早,爹娶了後娘,這後娘心腸狠毒,經常苛待她,專門趁大冬天支使到她池塘邊洗衣裳。池水冷得結冰,把她的手都凍裂了,鮮血直流,滴在旁邊的一片乾荷葉上,誰知那乾荷葉忽然由枯轉青,從水中幻化出一個年輕俊秀的公子來。”
“這位公子原本是一位蓮花仙,在南陂塘修煉了三千年,卻一直沒有突破化形的關竅,偏巧得了姑娘的幾滴血,便由精怪脫胎成了一個地仙。”
“蓮花仙對姑娘一見鐘情,就與她定下了終身,送給她一對玉環作為信物,約定十日後登門迎親。那姑娘也對蓮花仙芳心暗許,高高興興地回去等著嫁人,誰知她那後母得知此事,竟然起了歪
心思,便叫人將姑娘綁起來,十兩銀子賣給了地主老爺做妾,又從她身上搜刮出那對玉環交給自己的親女兒,叫她妝扮成新娘子的模樣,坐在家裡等著蓮花仙上門。”
“十日之後,蓮花仙到了這家人門前,但他一看見房中的新娘子,就知道這是個冒牌貨,因為他借了姑娘的血才化為地仙,與她自有感應,他又去地主家中尋找姑娘,可是姑娘因為不願被地主老爺侮辱,拚死反抗,已經被地主活活勒死了。蓮花仙明白自己上了當,就將這些膽敢欺騙他的人都沉入了南陂塘。?[]?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失去了妻子之後,蓮花仙悲痛不已,便到處尋訪起死回生的辦法。他在西海之濱遇到了一位仙人,仙人告訴他,蓮花生來便有兩條命,如果肉身死去,他的魂魄會寄存在蓮心中,沉睡千年後再蘇醒。換句話說,如果他願意用自己的心臟作為盛放魂魄的容器,就可以讓他的妻子重回人世。”
遲蓮聽到此處,心中微微一動,若有所感,驀地望向供台上的神像,追問道:“然後呢?”
鎮民道:“然後蓮花仙就真的把自己的心挖出來啦,他妻子複活後也變成了花仙,喏,你看左邊的是花神老爺,右邊的是花神娘娘。”
“所以說這花神廟求姻緣最靈了,世上哪兒還有比至死不渝更好的姻緣呀……哎,人呢?”
遲蓮撥轉青玉佩上的蓮花,掌心流光一閃,轉瞬遁入秘境之中。
湖中荷葉長的比人還高,蓮塘深處有一座被金匱玉鎖陣保護起來的亭子,遲蓮從降霄宮搶出來的帝君遺軀就安置在一方寬闊的白玉石床上。
他站在玉床邊,伸手輕輕碰了一下帝君的臉,喃喃自語道:“世上真的會有這麼巧的事嗎?”
沒人回答他,他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但是試一試也不虧,對吧?”
“我覺得這個地方和我們有緣,說不定就是上天的指引。”他說完自己都笑了一聲,“我這個神仙當得太不稱職了……可是我沒有彆的辦法了,帝君。”
“如果真的有用的話,等你回來了,我就帶著你去花神廟還願。”
遲蓮無聲無息地變回本相,右手召出點絳,將它化成匕首大小,毫不遲疑地照著自己左胸膛紮下一刀。
鮮血狂湧,轉眼浸透了他的半邊身體,隻是有紅衣遮擋,看起來並不明顯,唯有從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色中,能稍稍覷見一絲剜心之痛的端倪。
遲蓮滿手是血,卻紋絲不動地捧著一顆閃著淺紅微光、琉璃般剔透的靈心。他小心地把那些從前收攏的神魂碎片包裹起來,看著那些金光在靈心中周遊盤旋,破碎成金霧又重組。整顆心最終化作一粒藥丸那麼大的赤紅靈珠,裡麵是一方小小的蓮台,上頭安靜地棲息著一小團淡金的靈光。
遲蓮也沒想到他翻爛了書本也找不到的重塑神魂之法,竟然在人間隨隨便便就做成了,傻站在原地怔愣片刻,抬手匆匆在胸前傷口上一拂,潦草地蓋住傷口,就轉動蓮花佩,再度回到了人間。
這次他提前用了隱身法術,以免渾身是血嚇
著路人。那赤紅靈珠一入人間,便如有靈識一般,自發向遠方城池飛去,自動投入了一戶人家。
深宅之中,驀然響起一聲嬰兒啼哭。
“恭喜王爺,恭喜王妃娘娘!是位小公子!”
喧囂的喜氣立刻連綿不絕地傳遍了整座王府,華服男人喜得不住走來走去,孩子一抱出來就湊上去,喜不自禁:“我看看我看看,好,真是個好小子!”
“他娘夢見天上的星星掉進懷裡才有了他,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惟明!”
“惟明公允,這名字一聽就有台閣氣,來日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庭院無人處,梅花飄落滿地,大雪紛紛揚揚。
遲蓮扶著樹才能站穩,仰頭看著陰雲密布的天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還真的叫惟明啊……”
他再次撥動蓮花玉佩,落回秘境的湖心亭中。
遲蓮不是沒感覺出自己身上有變化,隻是剛才走得太匆忙,無暇細看,此時他低頭就能瞥見水麵倒影,才終於看清自己的頭發從肩頭往下已經全白了。
雖說蓮花化形的花仙確實有兩條命,但剜一次心無異於死一回。遲蓮的修為本來就淺,又是越獄又是叛逃,走了這一趟把最後那點法力徹底抽乾了,所以才會像凡人一樣出現早衰之兆,這也是不可違拗的規則。
一路倉惶流離,遲蓮至此終於精疲力竭到了極點,已經沒有一點多餘的心力再去關注頭發白了幾根。他就像個四麵漏風的紙燈籠,撐著最後一點餘火,搖搖晃晃地走到玉床邊,俯身在帝君冰冷的唇畔親了一下。
“這要是在傳說故事裡,你就得對我以身相許了,知道嗎?”
他帶著一身新鮮的血氣,在了無生息的帝君身側躺下,怕冷似的蜷縮著埋進了他懷裡。
遲蓮做了很長的夢,夢裡他的神魂跟隨著帝君的魂魄,時斷時續地看著他生而早慧,又英年早逝,一次又一次地投胎轉世,在凡塵中輾轉流落百餘年。
直到這一世,帝君托生成了一個冷宮裡的小皇子,大冬天連口水都喝不上,就去外麵樹上捏了個雪團子放在嘴裡含著,遲蓮在夢裡看著都覺得有點太可憐了,心說要不然我還是勉為其難,掙紮著起來一下吧。
他就這麼從百年的長夢裡醒來了。
隻是遲蓮忘了秘境與人間的時間流速並不相同,等他進入大周王都的紫霄院時,已經是十幾年之後,帝君早跟著不知道哪裡來的江湖騙子修仙去了。
來都來了。遲蓮安慰自己,隻要人活著就行,早一天晚一天見麵並沒有什麼分彆。
沒過多久,他聽說端王回京,預想到自己大概會在萬壽節宴席上見到他,因此打算早到一會兒,卻沒想到惟明也到得那麼早,他在春明池畔一轉彎,就與端王殿下撞了個臉對臉。
春意爛漫,故人歸來。
原來久彆重逢,無論來得多早,都算是相遇太遲。
那張年輕俊美的臉上掠過一絲訝然的神情,明明是遲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他卻一步都不能向前,恪守著臣子的距離,向他行禮致意。
“紫霄院遲蓮,見過端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