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梁州時,歸珩曾用複現之術幫我查看過死人的記憶,但因為人死了好幾天,剩下的隻有最後發生的一段記憶。”惟明道,“這回換成活人,他的記憶應當是完整的,我想直接看六年前他在北陸軍中的記憶,能做到嗎?”
和上次緊張得仿佛被先生查功課似的歸珩相比,遲蓮簡直可以說是氣定神閒,從容地道:“我學藝不精,不過為了殿下,可以勉強一試。”
惟明挑了下眉,忽然找回一點當初他還隻是個懵懂凡人,注視著超凡脫俗的大國師,猶如見到真神下凡的驚豔心情,眼中浮現出淡淡笑意,做了個“請”的手勢:“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遲蓮雙手結印,掌中現出一團淡紅靈光,飛到方天寵額頭正上方,化作萬千細線接入周身氣脈,抽取神念在半空彙成一麵光鏡,其上流轉著方天寵視角下的平生種種。
他抬手在空中虛虛劃過,倒放檢視對應的時間,惟明也凝神看著,等畫麵從廣袤海疆轉變為群山闊野之時,他便道:“差不多了,再往前一點,從這裡開始看起。”
畫麵定格在山腳邊城,一片開闊的軍營駐地內。
惟明其實也沒見過本人,但他認得端木巽,看他站位態度,便知道他身邊那身披輕甲,蓄著短髭,麵容威嚴的中年男子正是本朝第一武將、傳說中的神武大將軍衛辰吾。
一行人站在軍營門口,似乎正在等待迎接來客。少頃一騎自遠方飛馳而來,到得前來滾身下馬,稟告道:“將軍,勞軍使者已經入城,隨後就到。”
衛辰吾淡淡地“嗯”了一聲,從方天寵的角度看,他的臉緊緊繃著,並不像是歡欣的樣子。但既然朝廷會往邊軍派遣使者勞軍,就說明他們應該是剛打完勝仗、建功頗豐才對,怎麼衛辰吾倒似盼著他們最好彆來的樣子?
片刻後,馬蹄與車輪聲轟隆隆地由遠及近,一隊人馬風塵仆仆地到了軍營門口,護送的是京衛,簇擁著中間兩輛馬車,從裡麵分頭下來兩個官員,一名身穿六品文官袍服,另一名卻是一身內監常服,麵白無須,開口時聲音較尋常人較尖細。那文官朝衛辰吾等人行禮道:“見過衛將軍,下官兵部司員外郎李屏南,
這位是內侍省孟隨孟公公,聖上得知二月定方關數戰告捷,深為寬慰,特命我等親赴邊關、慰勞北陸軍將士。”
衛辰吾率一眾部下道了謝,又在庭中接完聖旨,便請勞軍使者到營內休息宴飲。
席間觥籌交錯,眾將皆陪侍在側,然而那京中來的兩位使者卻頗為倨傲,言語之間雖未直說,卻處處流露出挑剔態度,專挑北陸軍的賞功、錢餉說事。那孟隨更隻是個沒出過京城大門幾回的奴婢,竟也敢趁著酒意指點衛辰吾的行軍作戰之法,聽得副將等人幾欲摔杯發作,卻都被衛辰吾無聲而強硬地製止了下去。
好容易捱到酒宴結束,衛辰吾派方天寵護送二人回營休息。因孟隨是聖上親信,自然先緊著他送,等安頓好了,李屏南同方天寵一起走回自己帳前,忽然道:“方副將,我想起你的名字了……原來你就是方天寵,在原石河頭率軍追擊忽思齊部流寇,斬首二十餘人那個方天寵,對不對?”
忽思齊部是北域十六國之一,早年間作亂被衛辰吾率軍平定,之後歸順大周。不過這些邊境小國國內動蕩,時有篡權奪位或者內亂流寇等事發生,往往安分不了多久就要試探著來咬一口。北陸軍鎮守北疆,正是為了防備這些時不時冒頭的毒蛇。李屏南所說的那場戰役,便是由於忽思齊部突然出現了一股流寇,大肆侵擾邊境及鄰國,另一個部落馮林國不堪其擾,向北陸軍求救,方天寵便領兵於原石河頭與流寇交鋒,斬殺百餘人,帶回首級二十餘個,因此獲得朝廷嘉獎。
然而忽思齊部的囂張氣焰卻並沒有被這一戰打退,反而越演越烈,對馮林國展開了喪心病狂的報複,終致馮林滅國。馮林末代王子倉惶出逃,在北疆四處借兵企圖複國,又遭到忽思齊部追殺。最終是衛辰吾親自率北陸軍出兵鎮壓,於定方關二戰二捷,討平了忽思齊部,令北疆重歸安寧。
方天寵謹慎地道:“寸功微薄,不足掛齒,承蒙大人記掛。”
李屏南卻笑道:“哪裡,你做的事可一點都不微薄,連尚書大人都震動得很,對你印象深刻呐。”
方天寵似乎不太明白他為什麼突然套近乎,沒有接話。
李屏南的住處距孟隨並不遠,沒走多久就到了,他站在門口朝方天寵笑了一下,道:“就送到這裡吧,方副將留步。”
方天寵垂首道:“大人好生休息,末將告退。”
“哦對了,還有一件事,今日我看衛將軍不大高興,八成是見到我們,心裡煩悶得緊。”李屏南意味深長地道,“回去聽聽他怎麼說吧,明日有空,我還會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