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明規規矩矩地上前請安,低頭時餘光一閃,忽然瞥見不遠處屏風前的地磚上有一個小小的粉印,像是蓮花形狀,空氣中似乎也彌漫著一絲極淡的脂粉氣。
乾聖帝叫他平身看座,惟明便暫且收起心中疑惑,專心應付皇帝。
乾聖帝休養了半月,臉色還好,隻是老態比先前更明顯了一些,看上去身體還很虛弱,屋裡這麼熱,他半身卻仍搭著薄毯,半倚在榻上,麵前矮幾上放著惟明呈上的卷宗。
父子之間也說不出什麼親熱寒暄之詞,場麵話二兩句就結束了。乾聖帝按著那份卷宗,神誌倒還十分清楚:“案卷朕已經看過了,說說吧,你是怎麼想的?”
惟明道:“方天寵親筆自陳,供認不諱,其餘證人證言亦可印證其事,兒臣以為足以取信,已故神武將軍衛辰吾係被謀害身亡,應當派人重審此案,嚴懲凶手,以告慰衛將軍在天之靈。”
這話答的中規中矩,挑不出毛病,乾聖帝卻不甚滿意,冷哼一聲:“不過是方天寵的一麵之詞!他胡亂攀咬朝廷重臣,想拉人墊背罷了,若以後死囚都學著他一般編故事,朝中豈不是人人自危,人人都要被拉出去審問一遭了?”
惟明道:“父皇明察,方天寵轉調西海是得兵部吳大人舉薦,二人間有恩無仇,若方天寵是臨死前胡亂攀咬,也不該攀咬吳大人。況且方天寵也從未提出要以檢舉揭發他人以換取從輕發落,他身上無論背一個案子還是兩個案子,都是死罪難逃,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依兒臣之見,他是良心不安
,才在臨死前交待了衛將軍身故的真相,隻是為了求個自身解脫罷了。”
乾聖帝沉沉地盯著他,不知在想些什麼,片刻後問道:“你可知道若是這份卷宗公之於眾,若朕處置了方天寵和吳複庸,會引起什麼樣的風波?”
惟明垂眸,沉靜地道:“事關朝廷命官,兒臣不敢擅專,故而先呈請父皇定奪。”
“隻是兒臣既領大理寺事務,掌平決獄訟,便該儘忠履職,不能因為怕惹起風波,就對眼前冤案視而不見。衛將軍為大周守邊十二載,立下赫赫戰功,卻為奸人所害,死得不明不白,甚至身後無人為其平冤昭雪。”
“如果不明不白地處決了方天寵,令真凶逍遙法外,真相永遠不能大白於天下,那麼來日兒臣到了九泉之下,亦無顏再見衛將軍。”
乾聖帝:“……”
他這話哪是在說自己,難道惟明還能比他爹先去見衛辰吾嗎?
“胡說八道!”他啪地一拍桌子,厲聲斥道,“滿口都是些怪力亂神之說,成天不務正業,你還有沒有點皇子的樣子!”
“父皇息怒。”惟明不怎麼誠懇地服軟道,“兒臣是修道之人,虔信輪回之說,見識淺薄,還請父皇恕罪。”
乾聖帝也是無可奈何,罵完了才意識到自己罵得沒道理。默許惟明在外修仙的是他,強行把惟明留在京城參與政事的也是他,惟明一出手就是兩個大案,打掉了一個封疆大吏和一個朝廷命官,如果這也算不務正業的話,那朝廷裡一多半人都應該滾回家裡種地去算了。
他的確是聰慧,也的確是紮手,難纏得令乾聖帝頭疼不已——難道還真應了當年的天象預兆,此子有異星入命,注定要成為天下之主嗎?
“惟明。”
乾聖帝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收斂了怒容,眸光深沉難測,用鮮見的鄭重語氣嚴肅地道:“朕給你一個選擇。”
“朕可以嚴加處置此案,將吳複庸一擼到底,恢複衛辰吾的聲名,你也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朕會立你為儲君,百年後由你繼承大統。”
“但朕會將傳位聖旨交給顧命大臣,在你登基之前,必須解散紫霄院,驅逐國師,此生不許與他相見,不許沾染求仙問道之事。若做不到這一點,便由群臣擁立康王即位。”
“如果你不願意,那麼等你出了這道門,朕會立刻燒掉這份卷宗,從今以後不管你是修仙還是出家,朕都不會再管你,就當沒有你這麼個兒子。”
惟明稍稍抬起一側長眉,神情倒是毫不意外,仿佛乾聖帝拿遲蓮來威脅他是非常理所應當的事,非但沒有令他躊躇犯難,反而有種陰差陽錯撞到他心坎上的欣悅之意。
沒等他回答,乾聖帝心中先陡然升起一種下錯了棋的不妙預感。
“多謝父皇體恤,兒臣辜負了父皇的期許,實在慚愧無地。”惟明起身離開了座位,躬身欣然道,“兒臣與國師回到螢山之後,必定日日為父皇和康王兄祈福,祈求上天保佑我大周風調雨順,永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