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與他相扣的指尖無力地滑落下去。
遲蓮一直抱著惟明的身體,從溫熱到冰涼,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帝君隕落的那一天。可是這一次他沒有第二顆心可以再剜,無論用什麼方法,惟明都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了。
一團紅中帶金的靈光從惟明心口飄出來,猶如倦鳥歸巢般眷戀地投向遲蓮,在他身前盤旋著不肯離去。光團外纏繞著一層銀紗似的薄光,正在絲絲縷縷地散逸向空中。
凡人死後,魂魄去往幽冥,經黃泉水洗練,洗去一生沉浮,前生記憶歸於天地,剩下一團無知無覺的乾淨靈魂,再度投入紅塵輪回。
而惟明的魂魄是遲蓮用自己的心臟捏成的,並不在尋常輪回之列,那道淡淡的銀光正是他此生記憶,如果遲蓮放著不管,也會在投胎轉世前自動消散在天地間。
這就是人間天道的法則。
遲蓮勾指一挑,那銀光流轉如水,循著他的法力化為纏綿的細線,沒入腕間紅繩係著的一枚鏤空金球內——那是端木巽在北疆大勝後送回朝廷的貢品之一,原本是嵌在扶辛國國主權杖頂端的寶石,被惟明命人單獨撬下來送給了他。
這顆珠子隻有小指肚那麼大,據說是日月之精所化,無論冬夏都是一般溫涼,看起來無色剔透,但在日光下呈現奪目金色,在月光下則泛起銀藍光澤,而且異常堅固。因珠子上沒有打孔,惟明便叫工匠做了個細巧的鏤花金球來盛放,若佩戴之人動作大些,金石相撞,便會像鈴鐺一樣發出輕靈悅耳的細碎聲響。
遲蓮將那段記憶封入晶珠之中,隻剩麵前閃爍著明紅光澤的魂魄。他最後在惟明冰冷的唇上吻了一下,將他小心放平,起身麵朝著空曠的殿外道:“三哥,既然來了,就請現身一見吧。”
滿殿寂靜,無人應答。
片刻後,不遠處的空氣忽然如水波般泛起漣漪,像是從透明的鏡麵中析出一位高挑清麗的白衣女冠,正是惟明那位便宜師父元世雪。
“她”無奈地衝著遲蓮苦笑了一下,有些心虛地問:“你怎麼看出來的?”
遲蓮麵無表情地望著對方,形容頗為冷淡。但他此刻心中五味雜陳,也實在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麵對昔日故人,而且還是他曾親口蓋棺定論過“屍骨無存”的師兄。
“這麼多年,猜也該猜到了。”他淡淡地道,“當初我聽說陛下被人帶往螢山修行,還以為隻是皇帝打發他出去的借口,後來在隴山上,他的陣法不費吹灰之力便捏碎了天庭法寶,我才開始意識到他那位師父或許不是常人。”
“帝君的陣法之術玄妙精深,而那夜隴山上的陣法已經遠超我等平生所學,除非是北辰師兄或者明樞師兄才能教得了他,可據歸珩所說,他們兩個還在白玉京忙著處置降霄宮事務,不可能分身下界。”
“能通曉這個級彆的法陣,除了兩位師兄外,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當日帝君用以施法、在那場變故中下落不明的三才印。他習慣把每個陣法都存在三才印中,
隨用隨取。如果這一世的帝君是通過三才印學會了陣法,那就說得通了。”
元世雪繼續苦笑:“不錯,所以說人的長處要是太突出了,就是裝在布袋中的錐子,遲早有一天會戳漏的。”
“既然他能接觸到三才印,那麼你的身份也就不難猜了。”遲蓮道,“三哥,你瞞天過海,騙過了我們所有人,想必與帝君籌劃了很久吧。”
“……”
元世雪聽著這個語氣,心裡有點毛毛的,小心地道:“為什麼就不能是我背叛帝君、背後捅刀、對他痛下殺手呢?”
其實這話在壽終正寢的惟明麵前已經毫無說服力,遲蓮側頭看了一眼惟明沉睡的麵容,低聲道:“三哥,你是不是覺得,比起被自己人蒙在鼓裡,還是直接的背叛會讓人更容易接受?”
“並不是。”他沒等元世雪回答,徑自說道,“我寧可相信你們是串通好的,因為這樣就說明,帝君起碼提前為自己留下一條後路,他不必再曆儘輪回才能複活回來了。”
“是我打亂了你們的計劃。”
既然顯真未死,手中還握有三才印,想必帝君入局之前早已布置周全,要借自身之死來釣出大魚。可他卻全然未覺,僅憑著自己的一腔私心就貿然地試圖複活帝君,在計劃中橫插一杠,反而成了攪局的那個人。
難怪昔年青陽仙尊敲打他不要對帝君生出私情,如今看來,他那大逆不道的綺思果然是誤人誤己,天道並沒有眷顧他,隻是他一直在心懷僥幸,自欺欺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