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瑾瑜點頭。
“謝琅西進,是民心所向,皇帝不敢公然阻撓,更無法直接給謝琅扣上罪名,但皇帝也絕不會甘心看著謝琅繼續西進。他一定會想一個不損名聲又給謝琅致命一擊的辦法,而眼下謝琅最大的困境,便是糧食。皇帝
和韓蒔芳不會想不到。”
“若我沒有猜錯,孟堯他們的購糧路線,恐怕已經暴露。”
明棠一驚:“這可如何是好,公子要不要去信一封,提醒謝世子或公孫昶一下。”
衛瑾瑜卻道:“先不必急。”
明棠倒是越想越後怕:“數萬大軍的口糧不是兒L戲,一旦沒了糧食,再勇猛的士兵也無法發揮實力,謝世子豈不要不戰而敗。”
“西北局勢混亂,諸世家勢力盤根錯節,皇帝想斷了世家的財路,未必這麼容易。再者——韓蒔芳要查糧,必會在當地加強盤查,以孟堯細致,多半已經察覺。”
“那他們可會停止購糧?”
“不會。這條糧路,不僅關係西京戰局,還關係青州府百姓生路,絕不能斷。這個道理,謝琅明白,孟堯也明白。”
這樣一說,事情仿佛陷入了死局。
明棠:“陛下也一定能看出這一點,才出此對策,公子怎麼完全不急?”
衛瑾瑜盯著跳躍的燭火:“我為何要急,眼下,有人想東山再起,就差一點東風,風已送到,自有人會期待西北戰場揚起更大的風。”
“首輔,王奎帶到了。”
烏衣台,衛憫一身道袍,坐於棋盤前,衛福提袍過來,躬身稟。而不遠處,則站著大腹便便,穿著一身錦緞的王氏家主王奎。
“首輔好。”
不等衛憫傳喚,王奎便主動上前點頭哈腰見禮。
王奎額麵上滲著汗,卻不敢擦,他如今雖然已經投靠裴氏,可對上衛憫這個首輔兼上京第一世家家主,還是控製不住得發自內心畏懼,連兩條腿都下意識打顫。
他更知道,這種時候,衛氏仆從幾乎用挾持的方式將他帶來烏衣台,絕沒有好事。
衛憫語氣倒很和善。
“老夫倒是許久不見王家主了。”
王奎強擠出一絲笑:“近來族中事務繁多,一直不得空過來給首輔請安,首輔勿怪。”
衛嵩侍立在一旁,聽得這話,驟然冷笑一聲:“我記得以前王家主可是往烏衣台跑得最勤快的,自打家父養病,便突然忙碌起來,不過是覺得衛氏失勢,不值得爾等牆頭草攀附了而已。”
“這這……”王奎笑得更難看更艱澀:“大爺這話從何說起。”
“從何說起,你自己最清楚!”
衛憫抬手,示意衛嵩住嘴,蒼眸掠向王奎,道:“王氏近來在西北發了不少財吧。”
這一眼平淡而具有無形的雷霆威力。
王奎臉色一變,終於明白今日「被」請來此處的緣由,心中最擔憂的事成真,心神都亂了起來。
衛憫:“本輔如今雖不中用了,可處置你一個小小世家家主,還是輕而易舉的。好好答話,你明日照舊能回府,吃你的十八珍早膳。”
王氏以奢靡聞名,所謂十八珍早膳,便是連早膳也要準備十八珍山珍海味,熬成一鍋鮮湯,據說滋味奇香無比,靡費千金不止。
王奎後背也冒出冷汗,噗通跪了下去,道:“首輔饒命!”
說完,就開始用力磕頭:“首輔明察秋毫,請高抬貴手,饒了小人吧!小人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小人這就讓他們停手。以後,小人唯首輔之名是從,首輔讓小人往東,小人絕不往西……”
王奎聲淚俱下保證了一大堆。
因他知道,這烏衣台看似平靜,衛憫看似不問朝政,但想要剪除他一個小小世家家主,在這等月黑風高夜,的確輕而易舉。
對方能悄無聲息將他綁來,已經足以證明此事。
衛憫一擺手。
“你不必如此緊張。收複西京,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本輔今日叫你過來,不是讓你停手,而是要讓你放心大膽去做。”
王奎一愣:“小人不是很明白……”
衛憫冷冷一抿唇角。
“你不需要明白。”
“你隻需記住一點,若遇任何阻礙,本輔都會幫你解決。”
王奎驚疑不定應是。
待王奎退下,衛嵩急道:“父親明知王氏在借肅州知州劉寧之手,將糧食高價賣給謝琅與青州,怎麼還支持他。如此,豈不是為虎作倀?”
“為虎作倀?”
衛憫一哂。
“皇帝不是自詡賢君,愛民如子麼,本輔倒要看看,咱們這位陛下,能賢明到幾時。”
一月後,西京傳回戰報,謝琅再度收回一城。
至此,西京已經收回八城。
而此刻,比上京諸世家還要焦灼的當屬肅州知州劉寧。因謝琅已經整整一月沒有派人過來從他這裡采購糧食。
在上回大賺一筆之後,他花費重金,購置了數十萬石的糧食堆積在了府庫中。
雖然以如今天下形勢,糧食買賣隨處可做,可想要一下子消化掉這麼大數量的糧食,且以高於市場價格的兩倍,除了謝琅這個野路子侯爺,無人可以做到。
劉寧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最大的阻力不是來自於朝廷,而是來自於謝琅。
“怎麼可能?按照數萬大軍消耗糧食的速度,此刻,他的存糧應當已經耗儘,他怎麼可能安坐西京。天下間,除了本官,誰還能賣糧食給他!”
劉寧越想越坐立不安。
因這些糧食若銷不出去,就要爛在他的府庫裡,他賠錢事小,無法和王氏交代才是大事。他信誓旦旦保證能賺到大錢,王氏才提前支取了銀子給他。
這時候,劉寧派去打探消息的府吏回來了。
“如何?”
劉寧緊問。
府吏氣喘籲籲道:“打探清楚了,西京存糧耗儘不加,可謝琅似乎是找到了其他門路,聽說這幾日一直在營帳裡接見從外地過來的糧商。”
“外地糧商?”
劉寧沉下臉。
“怎麼可能,這樣大批量的糧食,想要從外地運進來,談何容易。本官不是吩咐過你們,這段時間,嚴禁外地糧商進入西北境內麼
。”
府吏:“架不住有視財如命,鋌而走險之徒。”
劉寧原本成竹在胸,聽了這話,也開始有些忐忑,莫非,謝琅真的接觸到了其他糧商,才能如此鎮定。
“你立刻拿著本官的手帖,去尋那個孟管事,就說,本官有要事找他商議!”
劉寧當機立斷道。
已經嘗過甜頭,他豈能容許到手的買賣被旁人搶走!
劉寧府中的府吏到時,孟堯正在帶人給將士們分發土豆。沒錯,西京已經斷糧三日,這三日,所有將士都靠著從附近地裡挖出的土豆果腹。數萬大軍口糧驚人,短短三日,整個西京八城的土豆幾乎已被挖空,再這樣下去,士兵們就要麵臨餓肚子的危險情況。
孟堯把情況告知謝琅,希望謝琅想個法子。
謝琅案上也放著一個烤土豆。
“再等一等。”
謝琅道。
孟堯擔憂:“這幾日城中缺糧,將士們尚能憑著對世子的信任忍耐堅持,若是連最後的口糧也沒了,難免會軍心不穩。沒有應急糧實在太危險,衛公子留下的銀錢還很充裕,便是先購一批應急也是可以的。”
倒不是孟堯杞人憂天,而是他生在青州,親眼見識過前線將士因為缺糧而軍心潰散,甚至發生人吃人這種慘狀的駭人場麵。他們費儘千辛萬苦才收回八城,他不希望同樣的情況發生在西京。
謝琅態度很堅定:“這是同劉寧壓價最好的機會,一旦我們屈服,劉寧便摸清了我們的底牌,以後更會肆無忌憚漲價。而如果成功,未來半年甚至是一年的口糧都不必再擔心。”
“一月期限已過,我又故意將秘密會見其他糧商的消息仿佛,劉寧不可能無動於衷。我想,他很快就會派人來與你聯絡。”
謝琅話音剛落,李崖便進來,道:“世子,劉寧派人過來了。”
孟堯一喜,懸著的心終於落下,詢問謝琅壓價範圍。
謝琅:“他是為利而來,讓他一分錢不賺,他肯定不乾。告訴他,給他的抽成不會少,但糧價必須壓下三成,否則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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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西京又傳捷報?”
韓府,韓蒔芳聽聞消息,倏地擰起眉。
楊瑞惶恐跪在下首:“不錯,謝琅又奪回一城,閣老之前希望掐斷謝琅的購糧路線,可那肅州知州劉寧,與逆臣沆瀣一氣,竟陽奉陰違,將糧食賣與逆臣。”
“柳敬呢,本輔不是命他盯緊肅州。”
“柳將軍……在外出巡視途中,死於山匪刀下。還有韓府的死士,這回也折了不少在肅州。這一定是劉寧勾結悍匪所為!”
燭火閃耀,韓蒔芳捏緊拳,深吸一口氣,麵容透出幾分陰沉猙獰。
“柳敬是正四品大將,隻一個劉寧,恐怕沒這麼大的膽子。”
楊瑞一愣:“閣老是指?”
“衛憫,一定是衛憫!本輔便知道,他不會甘心就此認輸!”
“閣老的意思是?”
韓蒔芳閉目,沒有說話。
因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高手過招,勝負便隻在一招之間,這一次,他輸了。
已是深夜。
皇帝儀駕卻停在了衛府門前。
衛府大門大開,內裡燈火通明,闔族子弟皆在衛嵩、衛閎的帶領下恭敬跪於府門前,迎接皇帝到來。
皇帝披著玄色龍紋披風步下馬車,仰頭望著衛府門下匾額,那方據說是先帝禦筆親提的匾額,命起,道:“朕來看看首輔。”
衛嵩道:“家父臥病,未能及時迎接聖駕到來,還望陛下恕罪。”
“無妨,首輔曾是朕的老師,理應朕親自前往探視。”
曹德海躬身在前提燈,皇帝便踩著那燈影,踏入了衛府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