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從瞧了瞧四周,見無人,才再度壓低聲音道:“其實家主以前是最疼愛這位三公子的,還曾當著一眾門客的麵稱讚三公子是‘衛家寶樹’,但自打三房出了事,三公子搬進宮裡,不肯回衛府,便徹底在家主那兒失了寵。如今家主最疼愛的是大房、二房的兩位孫公子。”
“家主治家嚴厲,幼時幾位孫公子一道進學,隻有三公子能得到獎勵,其他公子隻有受罰的份兒,可自打三公子失了家主疼愛,每回功課考校,受罰最多的就變成了三公子。”
“三公子住在宮裡,也要參加衛府功課考校麼?”
“這是陛下的恩旨,一是怕太後太溺愛,三公子荒疏課業,二是為了全相爺與三公子祖孫之情。”
蘇文卿了然點頭。
仆從笑道:“是奴才多嘴了,公子這邊走。”
感受到有異樣視線射來,衛瑾瑜抬起眸。
青色身影擦肩而過瞬間,衛瑾瑜側眸望去,恰與對方視線交錯一瞬。
立在一旁的明棠察覺到公子神色有異,問:“公子識得剛剛那人?”
衛瑾瑜默了默,道:“他叫蘇文卿。”
蘇文卿?
明棠卻覺得這個名字很陌生。
至少在他所認識的世家勳貴子弟裡,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但此人竟能出入衛府,顯然不是一般學子。
衛瑾瑜仿佛窺出他所想,道:“你眼下自然不認識,不過,以後總會認識。”
這個名字,他是再熟悉不過的。
甚至在上一世生命最後一刻,都在聽宮人討論這個名字背後所蘊含的種種光彩,榮耀,與傳奇。尤其是此人與新君謝琅之間形影不離、君臣情深的種種美好傳說。
蘇文卿,便是他上一世花費了很長時間才知道的,謝琅的心儀之人,並將在三月之後舉行的春月科考中,一鳴驚人,擊敗一眾寒門世家子弟,蟾宮折桂,摘得三甲之首,成為本朝最
年輕的新科狀元,並將創造一段“三位閣臣同爭一位弟子”的佳話。
上一世,謝琅逃出昭獄,能在短短數月聚齊二十萬大軍圍攻上京,是蘇文卿充當幕後軍師,等到謝琅稱帝,又是蘇文卿帶領天下學子重新斧正修訂前朝禮製律法,讓新朝迅速運轉。所以謝琅正式登基稱帝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廢鳳閣,封蘇文卿為相,讓蘇文卿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唯一柄國重臣。
蘇文卿所居蘇相府,是謝琅親自下旨賞賜建造,與宮城僅一牆之隔,日日車馬不斷,堪稱鮮花著錦,烈火烹油。
隻是上一世衛瑾瑜並不知道,蘇文卿這麼早便得到了衛憫的賞識,與衛氏有了瓜葛。
但也不奇怪,此人有才華,有城府,有手腕,是眾學子之中,唯一一個同時得到寒門學子與世家勳貴子弟認可的才子。
“三公子。”
一直到天色暗下,衛福方出現,道:“首輔說,今日這事便算了,以後,望三公子記著教訓,勿要再犯。”
到底是衛氏嫡孫,衛福麵上不顯,心裡卻歎息。
謝氏如今是寒門新貴,北郡大族,兩族聯姻,婚儀細節定然繁瑣複雜。
跪了這麼一下午,這三公子,晚上豈能不受罪。家主也是心狠。
回到公主府,禮部已經將婚服送來。
雖然婚儀改在謝府舉行,公主府亦象征性掛了彩綢和紅燈籠,老內侍桑行焦灼侯在門口,見衛瑾瑜下車,立刻迎上去忐忑問:“那衛氏可是為難公子了,為何現在才回?”
這些年,公子與衛氏關係緊張,今日公子前腳改了婚儀地點,後腳衛氏就派人過來,說家主有召,讓公子回衛府一趟,他豈能不擔心。
衛瑾瑜搖頭。
明棠得了吩咐,也未說出實情。
晚上就是婚儀,流程繁多,桑行便沒再追問,轉換成一張團團笑臉:“老奴陪少主去試試婚服吧。”
“還有禮部送來的禮單,老奴大致看了下,都是按規矩來,太後那邊特意從私庫裡添置了不少東西,公子可要親自過目?”
桑行在心裡歎息聲,似這等婚嫁大事,一般都該由父母張羅的,可惜公子自幼失去雙親,與衛氏關係又不親厚,臨到關頭,隻能他這個老奴越俎頂上。
衛瑾瑜無所謂:“阿公看著辦便是。”
桑行應是。
到了院中,衛瑾瑜看下人進進出出,正將一個個係著彩綢的銅箱子往馬車上搬,方停下步,問:“這是作甚?”
桑行道:“少主以後要住在謝府,吃穿住用,自然不能將就,老奴便帶人將公主府庫房閒置的好物拾掇了一番,晚些時候隨婚車一道搬到謝府去。”
這位阿公,著實是想多了。
衛瑾瑜淡淡道:“讓他們停下吧,這些東西,一樣都不必帶去謝府。”
按照上一世記憶,今夜婚儀之後,謝琅就會逃回北境。
他根本不會留在謝府居住。
桑行隻當少主不喜他隨便動公主府舊物,道了聲是,自去吩咐。
吉時將至,衛瑾瑜換上喜服,於房中靜候。
一應流程自有禮部操持,太後亦派了經驗豐富的嬤嬤從旁協助,他隻需當個安靜的傀儡即可。
司衣局花費一月功夫趕製,大紅繡金線的廣袖長袍,越發襯得年輕小郎君容色如玉。
因為臨時更改了婚儀地點,流程自然也有所不同,比如上一世,並沒有迎親這一環節,謝琅是直接穿著喜袍,被定淵王府副將押著進公主府與他拜天地行婚儀的。
那時衛瑾瑜看不到對方的臉,但從耳畔傳來的異樣動靜能判斷出,謝琅並非自己跪下,而是被人狠壓著膝蓋壓下去的。
這次婚儀改成謝府,以此人對衛氏恨意,反抗空間恐怕更多。
但衛瑾瑜並不在意,因他已經提前預知了結局。
謝琅會跑就行,過程如何,不重要。
此後數年,足夠他為自己謀一條新出路了。
正想著,府外忽有鑼鼓喧響聲,明棠自外進來稟:“公子,謝府過來迎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