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頁……看著換湯不換藥的佶屈聱牙的章句和邊上密密麻麻還
是手寫的注解小字,裴昭元一陣頭昏眼花。
但當著美人的麵,如何能表現出自己是個草包。
裴昭元隻能硬著頭皮往下看。
這時,房間門被人從外打開,陽光傾瀉而入,兩名腰間掛著殿前司腰牌的玄虎衛從外走了進來。
眾學子頓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那兩名玄虎衛卻沒說話,推開門之後,就讓到一邊。
謝琅一身緋色蟒袍,玉帶束腰,踩著一地陽光,從外走了進來。他身量極高,雖有一張俊美臉龐,眉間卻是沙場淬煉出的殺伐之氣。
輕飄飄往那裡一站,便有一股山嶽矗立的威懾力。
吳韜、王斌緊隨其後。
兩人先核對了一遍名單,確認無誤,便把名冊遞到謝琅手裡,稟道:“大人,所有涉事學生都在這裡了。”
謝琅一眼就瞧見了坐在牆角的衛瑾瑜。
因那片傾瀉而入的陽光,恰好就籠著那小郎君素色綢袍一角。
他側顏本就有一種明淨的美,被陽光溫柔一籠,如杏花覆了融融春意,溫靜美好,很具有欺騙性。兩人日日同床共枕,謝琅卻知道,那溫順皮囊裡,藏著的絕不是一副溫順靈魂,那微微下壓的眼尾弧度裡,更是時而閃露出一股冰淩一般,生人勿近的冰冷。
謝琅緊接著就看到了與衛瑾瑜袖子挨著袖子,幾乎要挨到衛瑾瑜臉的裴昭元,和那本擱在兩人中間的書。
謝琅盯了片刻,挪開視線,宣布了訊問的規矩和流程,便帶人離開。
不多時,兩名玄虎衛進來,把學生手裡的書冊全部收走了,說是等待訊問期間,不能翻閱閒雜之物。
等屋門再度關上,裴昭元不忿道:“他這人怎麼這樣,看個書也管,他平日在家中也是這般粗暴對你麼?實在是太過分了!待會兒訊問,他該不會也不留半點情麵吧!”
問完,裴昭元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子。
謝唯慎這種新婚夜都能忍心把美人獨留空房的混賬,他還指望什麼啊。
謝氏與衛氏有舊怨,這樁婚事,謝唯慎那個混賬本就不情不願,說不準為了在聖上麵前表功,還會更心狠手辣。
裴昭元從袖袋裡摸出一顆青色藥丸,遞到衛瑾瑜麵前。
“含著這個,到時候實在撐不住,就裝暈吧。”
衛瑾瑜沒接。
這種把戲,顧淩洲和謝琅,哪個能被騙了,都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
裴昭元的話讓眾學子陷入新一輪恐慌。
連素來心大的孟堯都露出凝重色,他和魏驚春是唯一的兩名寒門學子,訊問世家子弟,主審官顧及對方家世,可能還會手下留情,對他們呢?
他倒還好。
魏驚春雖也是寒門,但家底殷實,父親是蘇州富商,跟他這種從小下地乾活的寒門根本不是一回事。
魏驚春似瞧出他擔憂,沉著氣道:“清者自清,你我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他們不敢太過分的。”
“其實
這一關,也沒什麼難過的。”
孟堯憂心忡忡的時候,一道清潤聲音忽響起。
他抬頭,頗是意外的望著牆角突然開口的衛瑾瑜。
魏驚春、裴昭元和其他學子也訝然望去。
這位衛氏嫡孫自入國子學以來,行事低調,獨來獨往,鮮少主動結交任何寒門世家子弟,此刻卻突然發聲,怎能不惹人注目。
衛瑾瑜淡淡道:“想要平安度過此關,其實很簡單。隻要我們問心無愧,訊問過程中,堅定表示自己是無辜的,不露出任何猶疑之色或模棱兩可的話語便可。”
裴昭元撓撓頭,不解:“瑾瑜,我們當然會說自己是無辜的。你這話不等於白說麼?”
孟堯卻很快意會,道:“我明白衛公子的意思了。”
“所謂訊問,與其說是身體上的折磨,不如說是考驗咱們的心誌。我們越是表現得坦蕩堅定,便越證明我們問心無愧,不是凶手,若因懼怕受刑而躲閃或含糊其詞,才惹人懷疑。難道諸位覺得,凶手當真在我們中間麼?”
“當然沒有!”
“這分明都是章之豹那廝為推卸責任攀咬!”
在場學生畢竟都是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
氣憤說完,很快也領悟到這層意思。
他們皆是世家子弟,或功名在身的,即使真的訊問,也不可能用太嚴厲的酷刑,隻要能咬緊牙關挺過第一關,基本上就能安然無恙。
如此,氣氛倒是鬆快不少。
孟堯偏頭,恰與衛瑾瑜視線隔空對上,他點頭一笑,朝對方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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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鬆的氣氛畢竟是短暫的,很快,屋門再次被推開,有玄虎衛進來,按名冊點了一名學子。玄虎衛都是天子近衛,一個個身材孔武彪壯,平日瞧著就夠嚇人,此刻落在學子們眼裡,和地獄裡來的黑白無常差不了多少。
被點名的世家子弟容色慘然被兩名玄虎衛帶了出來。
懲戒堂就在不遠,很快,慘叫聲便隔著窗戶和緊閉的屋門傳了進來,學子們縱然有了度過此關的策略和準備,此刻也一個個魂不守舍,愁雲慘淡。
訊問速度差不多一刻一個,被帶走的學子都沒有再回來,顯然被帶到了其他地方,防止串供,很快,房間裡就剩了不到一半人。
屋門再次被推開的時候,來點人的玄虎衛拿著名冊一勾,終於點到了衛瑾瑜的名字。
衛瑾瑜平靜站起來,道:“是我。”
那玄虎衛點頭,道:“三公子,請吧。”
他臂上還有傷,容色姝絕,人也清瘦文弱,又是衛氏嫡孫,其他學子不免都看向他。裴昭元、孟堯、魏驚春三個還沒被點到的更是一臉緊張,衛瑾瑜倒是神色淡淡,跟著那名玄虎衛出去了。
出了屋子,意外發現,謝琅竟然站在廊下。
謝琅朝那玄虎衛揮了揮手:“你在此候著吧,本帥送他過去。”
“是。”
那名玄虎衛領命,門神一般扶刀立
在了屋子前,不動了。
衛瑾瑜跟著謝琅往懲戒堂方向走,清風吹過,有幾點柳絮飄進廊下,沾在發帶和羽睫上,衛瑾瑜伸出手指揉了揉,聽前麵一直默不作聲的人突然開口:“沒什麼想說的?”
衛瑾瑜不明白他這是要乾什麼。
謝琅已突然停了步。
衛瑾瑜看著他,一步步欺上來,最終將他困在牆角方尺之地。
衛瑾瑜轉目一看,才發現他們很巧妙地處在兩條回廊交界處,隔絕了所有守衛視線。
“那東西,和你有關係麼?”
出神的間隙,上方人眸光沉沉壓下,再度開口。
衛瑾瑜淡淡一笑,抬起眸,問:“殿帥大人,是要提前審我麼?”
謝琅沒答,而是滿含探究道:“本帥隻是在想,方才那刺客行刺之時,連章之豹這樣的高手都沒能第一時間護駕,你一個病秧子,是如何第一時間衝上去,為陛下擋下那一刀的。是突然得了某種神力相助,還是說,提前知道點什麼?”
衛瑾瑜神色不變。
“那宮女俯身低頭,托盤被日光一照,恰好泄了一縷寒光出來,被我捕捉到而已。站在禦座後麵的人處於視線盲區,遲滯一步,很正常。”
謝琅點頭:“聽著有理有據。”
“隻是,既然發現了不對,你為何不第一時間示警?”
衛瑾瑜看著他。
謝琅:“說話。”
衛瑾瑜羽睫揚了下,像是奇怪他的明知故問:“這樣好的立功機會,我為何要拱手讓與旁人?”
謝琅眉挑得更高,有一種終於能稍微撕開那層蛇皮的快感。
“夠坦誠啊。”
“待會兒對著顧淩洲,你敢這麼答麼?”
衛瑾瑜目光於某處流連了下,直視他:“我與殿帥大人,日日同床共枕,坦誠相見慣了,對旁人,自然要顧忌一二。”
他含沙射影,指的什麼,謝琅再清楚不過。
謝琅深吸一口氣,牙根有些發癢。
衛瑾瑜嘴角一彎,那雙漂亮的烏眸裡,是謝琅從未見過的偏執瘋狂色:“再說,你應該感激我。”
“如果不是我替陛下擋了那一刀,陛下龍體但有一點損傷,今日殿前司與錦衣衛,都逃脫不了責罰。”
“殿帥大人,你的青雲路上,有我一功。”
“日後,彆忘了還。”
這便是那蛇皮裡真正的模樣麼?
謝琅晃了下神,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