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緊鄰西京,孟堯對戰爭和民生疾苦的感悟,要比其他人更深刻。
魏驚春勸慰道:“你我讀書,不就是為了為江山為黎庶儘一份綿薄之力麼。”
孟堯苦笑:“話是這麼說,可就算考中了進士,當上了官,這朝中,又哪裡有你我這樣的寒門子弟說話之地。京中這些世家大族,個個隻耽於享樂,誰會管百姓死活——”
說完,孟堯忽意識到衛瑾瑜還坐在對麵,忙收了嘴,道:“衛公子,你彆介意,我也隻是一時感慨。”
他有些後悔太衝動直言。
就聽衛瑾瑜道:“無妨,這些話,沒什麼不能說的,世家為天下大害,大淵癰疽毒瘤,天下皆知。”
孟堯與魏驚春都已經詫異眼神望著這位衛氏嫡孫。
孟堯更是驚訝地嘴都合攏不上。
衛瑾瑜端起酒盞,道:“我相信,你們讀書,就算一時鬱鬱不得誌,也終會有用武之地,我也相信,西京十二城,終有收複之日,十二城百姓,終有重見光明的一天。”
語罷,將盞中酒一飲而儘。
自十年前出了那樁轟動天下的叛國重案後,“西京♂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二字,和那位引頸就戮身敗名裂的寒門宰相陸允安一般,幾乎已經成了大淵朝禁忌。
便是他們寒門學子私下裡聚會,也隻敢隱晦地就此事發表一點議論看法,大多也是點到為止,免得惹禍上身。
誰都知道,如今國庫空虛,一個北梁,已經是大淵心腹大患,幾乎耗儘了所有兵力財力物力,朝廷根本無暇管西京那個爛攤子。
五年前難得國庫充盈,北郡戰事稍歇,督查院聯合十二科道官員,力諫皇帝趁著朝廷兵多糧廣,收複西京,然而在準備充足的情況下,南北雙方秘密合議的行軍路線慘遭泄露,謝家大公子謝瑛猝不及防折翼西京,十幾萬大軍無功而返,平白消耗了許多糧草。國庫銀子流水似的撥出去,連個響聲也沒撈到,北梁人又趁著北境軍精銳南下,突襲北郡,大淵北境防線亦遭重創,自此,再也無人敢提收複西京的事。
這是第一次,孟堯與魏驚春聽到有人敢堂而皇之、毫不畏避地說西京一定會收複。
還是出自一個柔弱的衛氏嫡孫之口。
在這北裡小小酒館裡,二人罕見地熱血湧動,生出一股澎湃之意。孟堯與魏驚春亦端起酒盞,孟堯道:“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也要去青州,去前線,當個馬前卒也是願意的!”
這時,忽有馬蹄聲在酒館外麵停下,應是又有新的食客到了。
酒館老板親自引著堂倌迎到門口,恭敬道:“包廂已經備好,貴人請隨小人上樓吧。”
一隻修長寬大的手,挑著簾子進來了,大約因為氣勢太盛,大堂裡瞬間靜了靜,好奇地偷偷探頭一望,見對方身穿精致考究的玄色蟒服,袖口、領口都有金線繡的暗紋,腰間彆著鞭子,玉帶上掛著魚袋玉佩,便知是位高權重的武官,忙都嚇得低下頭。連珠簾內的胡姬都停止了彈奏。
雖說北裡隨便掉塊石頭,都可能砸著一個二品大員。
可武人凶煞,尤其是位高權重的武將,多半出自京營、錦衣衛或殿前司,哪個都不是好得罪的,能不招惹還是儘量不招惹。
“行了,說個位置,我們自己過去就行,不必跟著。”
另一道聲音響起,大約是隨從侍衛之類。
老板戰戰兢兢應是,說了包廂具體位置。
眾食客隻覺一道寒風刮了過去,那主仆二人已經自行往樓上行去,老板站在原地,看著為首之人驚人的身量,悄悄抹一把汗,又囑咐堂倌一定要小心伺候。
衛瑾瑜二人坐的靠裡,並未注意到門口的情況。
衛瑾瑜隻是覺得,方才說話人的聲
音,隱隱有些耳熟,正認真喝著手裡的酒,坐在對麵的孟堯忽“咦”了一聲。
“那不是謝指揮麼?”
上京城裡,能稱謝指揮的目下隻有一個。
衛瑾瑜手指頓了頓,轉頭望去,隔著屏風邊緣,隻隱約看到一角玄袍,消失在了樓梯儘頭。
但後麵跟著的護衛,衛瑾瑜看清了,是雍臨。
孟堯對謝琅的印象,還停留在上回訊問,對方公報私仇,將衛瑾瑜打傷的事上,他為人豪闊,心思卻細膩,想,對方脾氣如此不好,若瞧見衛瑾瑜與他們一道出來吃飯,未必會高興,今日這頓飯本就是一時興起,若是給衛瑾瑜帶來其他麻煩就不好了,便試探問:“衛公子,我吃得差不多了,你若也吃飽了,咱們可提前回去。”
因為老翁的事,一桌酒食,其實才用了不到一小半。
衛瑾瑜若無其事收回視線,一笑,淡淡道:“無妨,我們再吃一會兒。”
孟堯其實根本沒吃飽,聽衛瑾瑜這般說,便也放下心,掰了塊醬肘子,就著胡餅吃了。
“哎呦,公子恕罪,都是奴手笨。”
快要吃完時,在一邊奉酒的堂倌一個不穩,不慎將酒液掃到了衛瑾瑜衣袍上。春蓼酒酒液與綠蟻酒相似,帶著一點淺綠顏色,對方衣袍又是素白,若不慎染了色,是要毀了一件袍子的,到時老板定要讓他賠償。堂倌連連告罪,惶恐至極,衛瑾瑜說無妨,問有沒有淨手之處。
“有,就在二樓,奴帶公子過去。”
堂倌引著衛瑾瑜到了二樓淨室門口,衛瑾瑜自行進去,用錦帕沾了清水,擦拭袍子,雖未徹底擦去顏色,但好歹淺淡了許多。
出了淨室門,依舊由堂倌引著下樓。
快走到樓梯口時,卻猝不及防與一個人撞上。
對方身量極高,陰影沉沉籠下,通道狹窄,衛瑾瑜便讓到一側,等對方先過去,誰料前麵人卻久久不動。
衛瑾瑜奇怪,抬頭,便看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對麵謝琅也愣了下。
顯然沒料到,兩人會在這個時間這個地方遇見。
兩人已經大半個月沒見麵,也沒說過話,衛瑾瑜靜靜打量這個人片刻,敷衍點了下頭,算是見了禮,就準備走開。
“站住。”
謝琅忽開了口,再度擋住去路。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衛瑾瑜,忽然眼睛一眯:“你同人喝酒了?”
衛瑾瑜揚眸看他。
兩人在昏暗的空間裡無聲對峙著。
一旁堂倌見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已經嚇傻了眼。
他自然認出謝琅,就是剛剛被老板親自接進來的那名位高權重看著十分難相與的武官,至於這位脾氣好長相又好的小郎君,也不知怎麼得罪了對方,竟被對方盯上。
這時,雍臨從包廂裡出來,道:“世子爺,二爺和文卿公子還在等著您呢,您怎麼出個恭這般久……”
說著,雍臨猝不及防瞧見被謝琅擋了大半的少年郎,猶如被人卡住脖子般,睜大眼睛,住了嘴。
衛瑾瑜其實也差不多猜到謝琅會出現在此地的因由了。
聞言,那雙漂亮的烏眸水光瀲灩,直直望著眼前人,嘴角輕輕一彎:“隨便吃了一點而已,比不上世子,闊綽有錢,有包廂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