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過頭,又掩唇咳了兩聲,不知道該往哪裡走,便準備繼續回帳中喝點熱酒,可惜沒走兩步,便被攔腰抱了起來。
身體瞬間被熱氣包裹。
衛瑾瑜依舊眯著眼睛笑:“謝將軍,咱們如今可是授受不親的關係,你這樣,當心心上人吃醋啊。”
謝琅隻當這人在說胡話。
“我哪兒來的心上人。”
“上京城裡,不遍地都是你的心上人麼,哦,對了,有一個近的,心尖上的。”
說完,他自己仿佛想到什麼極有趣的事,先笑了起來。
那笑恣意暢快。
謝琅卻無端難受。
謝琅頭一回體會到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感覺,默了默,咬牙低聲道:“那都是騙你的。”
說完,下麵人卻毫無反應。
低頭一看,懷裡人眼睛閉著,竟不知何時已經睡了過去。
到了帳中,謝琅把人輕放到床上,脫了外袍,用被子裹住,又將火盆移到床邊,方把營裡唯一的軍醫叫了過來。
軍醫診過脈,道:“公子是風寒侵體,且疲勞過度,才導致發熱,將軍可先試著給公子灌碗薑湯,小人再去開一帖驅寒的藥。”
謝琅點頭,又問:“他這情況嚴重麼?”
“對於身強體壯者來說,自然無礙,隻是公子體弱,從脈象看,這燒恐怕昨日夜裡就起了,還是得好生靜養才行,近來最好都不要再勞累受寒了。”
“我知道了。”
等軍醫退下,謝琅先絞了塊涼帕子,給衛瑾瑜墊到額上,便起身去火頭營親自盯著火長煮了碗薑湯。
知道是給病人喝的,火長特意在裡麵加了些蜜糖。
等回去,衛瑾瑜竟醒了過來,一隻手放在額頭上,正盯著帳頂出神,不知在想什麼,見謝琅進來,眼睛若無其事一彎,笑了笑,道:“到底還是給謝將軍添麻煩了。”
謝琅拿勺子攪著薑湯,道:“你我如今還是夫妻,私下裡說話,你可以暫把謝將軍三個字去掉。”
衛瑾瑜歎氣。
“那怎麼好白占謝將軍的便宜。”
說著又忍不住掩唇咳了起來。
謝琅也顧不上掰扯稱呼問題了,忙問:“還冷麼?”
衛瑾瑜搖頭。
“不冷。”
“好多了。”
他是真的好多了,能烤著炭盆,鑽在溫暖厚實蓋了兩層被子的被窩裡,至少真是比昨夜睡在戶部的帳子裡舒服多了。
到底是主帥大帳。
何況還有人在一旁伺候著。
喝完薑湯,又喝過藥,衛瑾瑜就再度睡了過去。
許是身體真的太過疲乏虛弱,衛瑾瑜竟
罕見做了關於幼時的噩夢。
幼時,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母親進了宮門,便再也沒有出來的夢。
入宮前,母親親手煮了他最愛吃的陽春麵,並答應他,等回來後,要陪他繼續臨摹那隻摹了一半的王右軍帖。
他徹夜未眠,執拗地坐在書房裡等著,一直等到次日暴雨歇止,天光亮起,都沒有等到母親回來。
一直到父親死於登聞鼓下的三日後,宮中方傳出母親哀痛而絕的消息。
他內心一片麻木,甚至連淚都流不出來。
因他知道,興許在那個電閃雷鳴的夜晚,母親就已經離開了他。
他是罪臣之子。
因為不能為罪臣流淚,所以也不能為母親流淚。
然而在無人管束的夢裡,衛瑾瑜流出了那滴淚。
謝琅坐在床邊守著,看到少年郎眼角突然流出的水澤,愣了下,抬袖,輕輕將那滴淚拭去了。
謝琅緊接著察覺到,衛瑾瑜身體在輕輕顫抖,牙關也緊咬著,仿佛在經曆什麼極可怕的事。
難道還是冷麼。
謝琅想了想,解下衣袍,脫了靴子,也鑽進被子裡,把人緊緊抱進了懷裡。
那身體顫抖的幅度,果然小了很多。
緊接著,一雙還發著燙的臂,也緊緊環住了他的腰,仿佛用儘了全身力量,要拚命將他抓住。
“好了。”
“不怕了。”
他輕聲哄了句。
那緊咬著的齒關,終於鬆開,吐出含混囈語:“衛、姚、裴、章……還有……”
章什麼,還有什麼,皆破碎不可聞了。
謝琅不由擰眉。
衛姚裴,算是上京實力最煊赫的三大世家。
章氏卻隻算中等之列。
這人為何會把這四個姓氏放到一起,連做夢都要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