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抱著人,一夜未眠,一直等到接近黎明,衛瑾瑜身上滾熱溫度終於有開始退下跡象時,才稍稍闔上眼。
懷裡人仍環著他腰,他便遷就著,維持側躺姿勢,一動不動,胳膊也老實墊在下麵,由對方枕著。
懸著的心終於落下,這一闔眼,還真睡著了。
謝琅是被麵上一陣癢意弄醒的,他意識到是有一根手指在他臉上來回畫著圈圈瞎比劃,像無聊又像很有趣的樣子,怔了下,及時收住尚未睜開的眼皮,仍裝作假寐,一動不動躺著。
那手指在他麵上足足比劃了好一會兒功夫,方收了回去,緊接著身側就有了動靜,是裡麵人從被窩裡鑽出來,坐起身穿衣裳的樣子。
謝琅不得不跟著及時醒來,睜開眼一看,衛瑾瑜果然正在咬著發帶束發。
“時辰還早,不再睡會兒?”
“不睡了。”
對方重恢複了那副冷靜之態,仿佛剛剛在他臉上畫圈的手指隻是他一個人的錯覺。
“再睡,這身骨頭真要犯懶了。”
“在下如今隻是一個聽命於人的六品小官,比不得謝將軍,自己的營盤自己做主。”
謝琅靜靜看著他動作,一笑。
“一大早就伶牙俐齒的,看來是真好了。”
衛瑾瑜不緊不慢纏著發帶,咳了聲,也不否認:“還要多謝你昨夜照顧之恩。”
“容我想想,如何回報。”
說話間,已束好發,衛瑾瑜開始找外袍。
謝琅翻身起來,道:“給你烤著呢,等一下。”
他利落地下了床,走到衣架旁,將掛在衣架上的那件淺綠色綢袍取了過來。
衛瑾瑜也抱臂靠在床頭,打量著謝琅背影,等謝琅回來,盯著那件綢袍看了片刻,沒接:“還是穿官袍吧。”
“吃完飯再換也來得及。”
“嗯。”
衛瑾瑜倒也沒堅持,接過綢袍穿上了。
軍中條件艱苦,沒那麼多講究,兩人各就著銅盆洗了把臉,謝琅要讓親兵傳飯,衛瑾瑜卻道:“不用了,我去找我的同僚們一起吃。”
“他們早就吃過了。”
謝琅直接讓親兵進來擺飯。
外頭還在飄著雨,老天爺似乎有意和整個延慶府作對,天色陰沉沉的,絲毫沒有放晴的跡象。衛瑾瑜燒雖退了,但仍斷斷續續咳嗽,謝琅不敢讓他再受寒,將炭盆也挪到了食案邊上。
衛瑾瑜也沒說什麼,覺得冷了,就伸出手烤兩下。
“還冷得厲害麼?”
“不冷,已經好多了。”
衛瑾瑜把手從炭盆上挪開,如常笑了笑道,不願讓對方再忙來忙後,因為他的事付出太多精力。
“吃飯吧。”
案上擺的都是易消化的米粥和小菜,兩人相對而坐,各吃著各的,謝琅忽道:“做個交易吧,從今日起,我派人幫你們押送石料,你們幾個留下來幫我修堤,如
此各不相欠。”
衛瑾瑜正舀粥的勺子頓了下,抬起頭,看向對麵。
謝琅就著菜大口吃著饅頭。
幾口乾完一個饅頭,方接著道:“你也不用覺著我是專為你開後門行方便,關於修堤的事,我的確沒經驗,如果有孟堯和那兩名工部司吏的幫助,應當會事半功倍。且就算你們不來,我也是打算找工部討人的。”
“裴氏那個飯桶,權當我白養了。”
“你麼,我相信,這天下間,沒有你衛三公子不懂的事,幫我想想,怎麼能用最快時間把這幾道堤修起來吧。”
衛瑾瑜將粥送進了嘴裡。
謝琅接著道:“你該也瞧見了,我這回帶來的兩個營,都是些老弱病殘,這樣頂著雨日以繼夜的乾,時間長了,誰也吃不消,你們權當幫我解一下燃眉之急吧。”
“至於戶部那邊,我會派人去說。築堤是賑災重中之重,我相信,戶部那邊也沒什麼話可說。你若還有其他顧慮,皆可提出來。”
衛瑾瑜擱下湯勺,道:“孟堯和那兩名司事我可以給你留下,但我不能留在這裡。”
這回換謝琅動作頓了下。
半晌,他方開口:“你是怕戶部那邊不答應?你放心,我派人去說清楚,蘇文卿不會不答應。”
這是衛瑾瑜第一次從謝琅口中聽到這個名字。
淡淡道:“不是。”
“與旁人無關,我有自己的事。”
若他沒算錯,最遲後日,上一批賑災糧就該吃完了。
戶部那邊,此刻怕已經是油鍋上的螞蟻,他也該到出手的時候了。顧淩洲把他派來延慶府,可不是為了讓他老老實實幫著戶部賑災,更不是為了讓他待在這帳中躲清閒。
如今隻欠一個東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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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未亮透,一輛簡樸至極的青蓋馬車冒雨駛進了北裡,在一家位置偏僻的酒館前停下。
車裡鑽出一道裹著鬥篷的人,進了酒館,便直奔一樓一間雅室。
“都不必跟著。”
讓心腹侯在外,來人推門而入。
雅室裡,已經坐著一個人,四十上下年紀,一身錦袍,正沉臉喝著酒,竟是衛氏大爺衛嵩。
進來的人摘下鬥篷,露出一張精明麵孔,則是一日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的戶部尚書虞慶。
虞慶直接朝衛嵩普通跪下:“衛大人,戶部糧倉什麼情況,你是最清楚的,你得救救我!”
衛嵩氣定神閒道:“怕什麼,兩萬賤民而已,還能吞了你不成,瞧你這點肚量,虧得還位列七卿。”
虞慶愁道:“兩萬災民的口糧,不是小數目,上一批賑災糧很快就要撐不住,屆時戶部拿不出糧來,是要出大亂子的,萬一查起來,那件事暴露,可是九個腦袋也不夠掉,我能不怕麼。”
“行了,沒有首輔允許,誰敢查戶部的糧倉,此事歸根到底,症結還在那兩萬災民身上,設法解決了不就行了。”
虞慶吞了
口唾沫。
“您的意思是?”
衛嵩慢悠悠飲了口酒:“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法子。”
虞慶:“那首輔那邊?”
“首輔如今年事已高,豈能處處操心,拿這種事去煩他,你是不要命了麼?”
虞慶嚇得縮了下脖子,不敢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