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金杯飲(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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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慶府,白沙河京南大營駐地,帳中。

衛瑾瑜喝完了一小碗粥,準備起身。謝琅突然道:“如果我告訴你,留在這裡,能有一個絕佳的立功升官的機會呢?你留不留?”

衛瑾瑜本正撫著袖口,聽了這話,抬眸,用異樣目光看著對麵人。

片刻後,垂目如常撫袖:“說來聽聽。”

“不劃算的買賣,我是不會做的。”

謝琅像是料到他會如此說,索性擱下筷子,抱臂道:“你知道,前日夜裡,伏龍山為什麼會突然發生坍塌引發山洪麼?”

衛瑾瑜動作幾不可察停了下,不動聲色問:“你知道什麼?”

謝琅:“山洪暴發之後,其實我上了趟伏龍山。”

衛瑾瑜眸底終於起了波瀾。

“你查到了原因?”

“原因不敢說,但我在坍塌的碎石間,發現一點東西。”

“什麼東西?”

謝琅從懷裡掏出一團白色帕子,放到案上展開,衛瑾瑜手從袖口間挪開,抬眸,定睛一看,見白帕之內,並未包裹其他物件,而是沾著幾點黑色粉末。

“知道這是什麼嗎?”

謝琅盯著那些粉末,目光忽然變得幽沉。

衛瑾瑜其實已經猜到,但還是等他說。

“黑火.藥,威力巨大,隻要量足夠大,彆說隻是炸毀一座山頭,就是炸了整個延慶府都有可能。”

“如果不是那夜意外發生了一場大火,延慶府兩萬災民,都要死在那場山洪裡,兩萬多人的命啊,是覺著他們都是賤民,不配活著麼?”

“不是。”

衛瑾瑜聲音出奇冷靜。

“不是覺著他們不配活著,而是,這兩萬人不能活著。”

謝琅:“什麼意思?”

衛瑾瑜站了起來,走到帳門口,望著外頭陰雲翻滾看不到儘頭也看不到任何曙光的天際,掩唇咳了聲後,方回頭笑道:“隻是幾點粉末,是做不了證據,也升不了官的。”

“謝將軍,既然你也對此事感興趣,不如暫時握手言和,一塊玩一把大的如何?”

謝琅眼睛輕輕一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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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夜裡,雨勢再度加大,半空裡電閃雷鳴,竟有再降暴雨的架勢,好在在孟堯和兩名司吏的幫助下,第一道堤壩的缺口基本已經快速堵上,就算真下起暴雨,也不會再出現水淹半個延慶府的情況。

“世子。”

謝琅扶刀矗立在雨中,望著雷電閃爍的夜空,任由雨水澆過臉龐,雍臨撐著傘大步走了上來,從懷中掏出一

封濕透的信,道:“蒼伯用一爺豢養的那隻鷹送了信過來,說蘇公子勞累過度病倒了,從昨夜起便有些發燒,問世子能不能先把咱們營裡的軍醫借過去,給蘇公子看看病。”

謝琅皺眉。

“戶部自己沒有醫官麼?”

“說是原先有一個,但都被蘇公子派去救治災民了。”

“那為何不讓醫官先回去,反而要跑這麼遠借?”

“說是災民病倒了不少,幾個醫官已經忙脫了腳,蘇公子不願因為自己的事耽擱了醫官救治災民,硬是要硬撐著不讓請。”

“既然是救命的大事,沒道理舍近求遠,借到這裡來,我看他是做官做魔怔了,這種時候還要這種名聲。”謝琅直接吩咐:“讓軍醫開些應急退熱的藥丸,你先帶過去,順便從災民區領一個能騰開腳的醫官回去。”

“營裡的軍醫,怎麼能比得上戶部從太醫院借來的醫官,你先聽聽,到底是什麼病症,若是太醫解決不了,我再想其他法子。”

“是。”

雍臨瞧出謝琅是真動了怒,也不敢再多嘴,忙起身去辦了。

衛瑾瑜正撐著傘,同樣立在堤岸邊,垂眸盯著下方滾滾流動的河水,大雨如洪泄下,河麵也一點點漲高,數尺高的浪花劇烈拍打著兩側新修好的長壩。

雨線被風裹挾著,隔著傘麵,落到少年長袖和羽睫上,染上一層霧蒙蒙的寒意。

衛瑾瑜再度咳了聲。

一道身影自旁邊無聲走來,道:“回去吧。”

衛瑾瑜轉頭,看到了謝琅,抬袖,將即將湧上的咳意壓了下去,問:“都準備好了麼?”

“放心吧。”

謝琅順手把傘接到了手裡。

衛瑾瑜收回視線,轉身與他一道往回走,走了沒幾步,便被撈了起來。

對方一手仍撐著傘,隻用了一條臂,就將他輕鬆撈起。

衛瑾瑜體力的確有些不支,便順勢伏在了那半邊寬闊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他就再小小的在這個地方紮根一小會兒,衛瑾瑜想。

蘇文卿的病情已經在官員間流傳開,次日議事,一名戶部官員先道:“大人身體欠安,也該適當歇息一下才是,如此操勞,可如何使得。”

“大人倒是也想休息呀,可昨夜又下了一夜的雨,兩萬災民,吃穿住用哪樣不要大人操心,你以為大人和某些人一般麼,隻是運趟石料,便裝病躲懶,一點苦活累活都不肯乾,既如此嬌貴,乾脆躺在家裡,彆來賑災呀。”

“行了。”

蘇文卿麵色蒼白坐在上首,輕咳一聲,打斷眾人議論。

“說正事吧。”

這時,一名司吏急急奔了進來,道:“大人,不好了,外麵、外麵——”

司吏一副見鬼的表情。

有官員緊問:“外麵到底怎麼了?”

司吏用手比劃著:“今早百姓們去井裡汲水,那井裡突然冒出好多死魚,也不知從哪裡飄來的。”

司吏這邊話剛落,又有守兵進來,道:“蘇大人,不好了,外頭的河麵上也漂了好多死魚,那魚肚子還有書。”

“什麼?!”“這這這……怎麼會有這種事!”

官員們麵色大變。

蘇文卿皺眉站了起來,問:“什麼書?”

守兵答:“是紙條,紙條上寫著——寫著——”

守兵囁喏不敢答,蘇文卿沒再問,直接帶著一眾官員走出帳去。

已經有侍從抓了些死魚回來,蘇文卿捉起一隻,從魚腹中掏出一封“血書”,隻見上麵用一種古體書法寫著六個字:「倉廩空,災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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