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蒔芳神色數變。
他謀算多年,算無遺策,眼下這一出,卻委實出乎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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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淩洲,怎麼會如此做……
韓蒔芳按下諸般驚疑與困惑,迅速收拾好情緒,道:“武將叛逃,事關重大,即使衛瑾瑜為顧氏弟子,此事也不可能不了了之。”
顧淩洲:“本輔會按照規矩,暫將他關在督查院內待審,其餘事,便等北鎮撫拿到確鑿證據再來與本輔饒舌吧。”
“本輔亦會上書聖上,說明此事。”
話已至此,韓蒔芳便知今日如何也不可能將人帶走了。
隻能點頭,恢複慣有笑意:“好,便依青樾所言,我亦會將今日之事如實稟明聖上。”
待出了督查院,韓蒔芳麵上笑意消失殆儘,及至進到馬車裡坐定後,忽然握起案上一隻茶盞,狠狠擲於車廂地板,摔得粉碎。
外頭韓府侍從皆屏息凝神,大氣不敢出。
督查院內,楊清望著眾人道:“事情已畢,都各司其職去吧。”
眾禦史方從驚愕中回過神,恭敬行禮告退。
顧淩洲轉身回了政事堂。
衛瑾瑜仍垂目站著。
顧淩洲坐回案後,道:“拜師之事,按理應征求你的意見,方才算是權宜之計罷,你若不願,本輔不會強人所難。”
顧忠捧著玉尺跟進來。
顧淩洲看著那仍倔強站著的少年,道:“這柄玉尺,收與不收,你自己決定。”
顧忠將玉尺呈至少年麵前。
衛瑾瑜終於抬頭,循著光澤,望向眼前那柄通身瑩白,靜靜躺在匣中的白玉寒尺,而後伸手,摸了上去。
玉尺如其名,觸手冰寒。
他的名字,便刻在那片冰寒瑩白之中。
他像一隻離巢太久的孤鳥,流浪許久,已經習慣了隨地而棲風餐露宿的生活,突然出現一個巢穴肯接納他,反而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
衛瑾瑜撫摸那柄玉尺許久,最終還是在顧忠詫異眼神中,緩緩收回了手。
“下官恐怕,無法成為閣老期望中的弟子。”
衛瑾瑜道。
長睫輕垂,語氣平靜。
顧忠聞言一驚,顯然意外少年會如此說,畢竟,這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忍不住要開口說話,顧淩洲卻抬手,讓他先退下。
顧淩洲問:“你在怕什麼?”
衛瑾瑜回答不出來。
他的確有些怕。
怕在這世上生出新的牽掛,新的期望。
怕被接納之後,再被無情拋棄,淪為新的棄子。
他失去太多,也從來不是被選擇的那一個。
這些話,他無法說出口。
衛瑾瑜最終道:“下官不明白,閣老為何要這麼做。下官分明並非閣老真正賞識的弟子。如果閣老隻是希望下官繼續做您手中的利刃,並不需如此。”
顧淩
洲便問:“那你覺得,本輔應當賞識什麼樣的弟子?做刀做刃,便那般好麼?”
“抬起頭,看著本輔答。”
衛瑾瑜隻能抬頭,目中有未散去的困惑與茫然。
上一世,顧淩洲分明是收了蘇文卿為親傳弟子,一人師生情誼一直到新朝都廣為流傳,這一世,頻繁出入顧府、被特許入藏書閣的仍是蘇文卿,顧淩洲怎麼會毫無預兆地收他。
顧淩洲圖什麼。
顧淩洲將一切儘收眼底,在心裡歎口氣,道:“你之前說了那麼多,本輔也不妨與你說句實話。督查院選人,不看出身,不看家世,唯才是舉,之前如此,之後亦如此,不會為任何人破例。若本輔告訴你,當初選你入督查院,的確有考慮到揚州織造一案不假,可隻此一樁,並不足以令本輔壞了自己定下的規矩,你信麼?”
少年郎素來沉靜如水,與實際年齡並不符的一雙烏眸終於起了些微瀾。
衛瑾瑜依舊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跪了下去,規規矩矩補上了未行的大禮。
少年雙肩起初隻是輕微顫抖,到後來,那顫抖的頻次漸漸加大,以致如寒風中的落葉一般。
顧忠再度悄聲進來,將玉尺連同匣子一道放到少年手邊,見此情景,雙目亦忍不住一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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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三日已過,定淵王世子叛逃一事已經在上京沸沸揚揚傳揚開,城門戒嚴,街道上日日都有錦衣衛疾馳而過,巡邏士兵亦比往日多了數倍不止,連謝府也被大理寺貼上了封條,一時之間,上京城可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謝琅叛逃出京三日,崔灝也已經被軟禁在行轅裡整整三日,日日心急如焚。
“唯慎怎這般糊塗,他難道不知,這一逃,便是背上了叛逆之名,再也不可能洗脫了。便是受了再大的委屈,他也不該如此衝動行事!謝氏滿門忠烈,還從未出過叛臣,他這是將自己自幼拚搏的軍功和一身前程全部葬送了!”
崔灝痛心疾首,既憂心謝琅安危,又想不明白事情緣何就發展到了這一地步。起初聽聞消息時,他甚至懷疑是傳信人弄錯了。
雍臨木然蹲在院子裡,李梧則勸:“世子並非衝動不計後果之人,興許,世子真的有萬不得已的理由,才走到了這一步呢。”
崔灝日夜憂心,輾轉難眠,因為心火焚燒,唇角都起了火泡,道:“我隻是擔心,他躲不過朝廷布下的天羅地網,徹底把自己逼入死路!”
李梧到院子裡,見雍臨仍神色麻木蹲在廊柱下,歎口氣,走過去拍了拍對方肩膀,被雍臨一把推開。
“你怎麼不告訴一爺,對世子下達緝捕文書的,除了北鎮撫,還有兵部。”
李梧道:“我理解你的心情,可眼下形勢未明,興許文卿公子也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你理解我的心情,你如何會理解我的心情,我自小與世子一道長大,如今世子身陷危難,我卻隻能在這裡乾坐著,什麼都做不了!”
雍臨說著,眼睛漸漸發紅。
接著冷笑:“文卿公子到底是一爺義子,不是我們謝府的人,這等時候,自然沒必要沾染不該沾染的麻煩,耽擱自己的前程,時至今日,我才知道自己以前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另一頭,裴氏老太爺裴道閎一身道袍,站在廊下,撫須問一旁的管家裴安:“大公子還沒有消息麼?”
裴道閎的心情從未如這幾日一般舒暢。
他萬萬沒有料到,謝琅這個謝氏世子,竟會做出叛逃出京的舉動,這於一個武將而言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甚至對於北境謝氏也將會是一次沉重打擊。除非謝蘭峰肯斷腕求生,與這個叛將兒子斷絕父子關係。
可長子謝瑛已經不能上戰場,三子謝珺又不是領兵打仗的料,謝蘭峰當真能舍棄這個最有可能繼承北境軍統帥的兒子麼?
簡直是老天爺也在幫他。
裴道閎第一次感覺到,什麼叫猶如天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裴氏家族終於將迎來屬於自己的輝煌時代。
裴安自然能感受到裴道閎的愉悅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