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戰西京(三)(1 / 2)

一旁顧忠聽了這話,眉間隱現擔憂,顯然是害怕少年回答不慎,再激怒了顧淩洲。

衛瑾瑜坦然抬眸,清澈眸間盈滿水澤,一片赤紅:“他是叛將不假,可他也是大淵的子民,為國征戰的將軍。半年前校場比試,是他不顧性命,一人力戰西狄使團,保全了大淵顏麵,京南任職期間,是他重組京南大營,用廢甲改造新甲,九死一生,將京南匪寨連根拔起,大朝會上,更是他拚死護君,挫敗衛氏陰謀,保全了聖上與大淵國祚。”

“他可以有無數種死法,唯獨不應該與三千無辜將士一起葬身青州。師父一生清正,難道真的忍心看著二千保家衛國視死如歸的無辜將士淪為朝廷權力之爭的犧牲品麼?”

雪粒無聲飄落,少年郎清朗語調響徹在蒼茫夜色之中。

顧淩洲默了默,問:“那你想要本輔如何幫他?”

衛瑾瑜再度叩首下去,手指深深埋進滿地雪色中,道:“弟子不敢奢求師父罔顧綱常律法,去救一個叛將,弟子隻想請求師父,給他一個公平作戰的機會,也給那二千將士一個活命的機會。”

“你所擔心的,不過是糧草兵馬事宜而已。”

半晌,顧淩洲再度開口。

“本輔答應你,在青州戰事結束前,會儘量保證前線糧草供應。”

“其他事,便看他自己造化了。”

“隻是眼下各方邊境都在打仗,去歲收成又不好,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本輔也不敢保證,一定能讓他們頓頓吃飽,若有萬一,朝廷總要有取舍,你要有心理準備。”

衛瑾瑜知道,這已是顧淩洲能給出的最有力的承諾。

隻是有了顧淩洲這句話,無論戶部還是兵部,都至少不敢在明麵上使絆子,刻意為難謝琅。

少年目中熱淚滾滾落下,維持伏跪姿勢,一字字道:“弟子替二千將士,叩謝師父大恩。”

語罷,竟恭恭敬敬磕了二個響頭。

顧淩洲在心裡歎口氣,道:“起來吧。”

衛瑾瑜一怔。

顧淩洲似窺透了少年心事,道:“那二千將士,也是朝廷的將士,朝廷本就不該讓他們餓著肚子打仗,至於其他人——為了旁人,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值得麼?”

“顧忠。”

不等衛瑾瑜回答,顧淩洲再度開口。

顧忠上前聽命。

顧淩洲吩咐:“扶他起來,去屋裡喝盞熱茶,等暖熱身子了再讓他回去。”

“本輔還不想落一個苛責弟子之名。”

“是。”

顧忠鬆口氣,領命。

顧忠直接將衛瑾瑜扶到了顧府暖閣休息。

仆從很快奉來熱茶,顧忠親自遞到衛瑾瑜手裡,道:“公子先暖暖身子吧。”

衛瑾瑜朝他致謝:“有勞阿翁。”

顧忠笑道:“公子如今已是閣老弟子,不必與老朽這般客氣。”

又道:“我看公子身上衣

裳有些濕了,不如將外袍脫下來,交給老朽去烘烤一下吧。”

衛瑾瑜垂眸,才發現袖袍上沾的雪因為遇暖融化,果然將袖袍洇濕了大片,袖口處還在滴答流著水漬,這麼一看,的確有些狼狽。

少年伸手,將寬袖卷起一些,免得沾濕身下暖毯,道:“無妨,不敢勞煩阿翁,回去後我自行處理便可。”

顧忠將這一串動作看在眼裡,點頭,沒再說什麼。

隻是等到進了書房侍奉顧淩洲,忍不住道了句:“閣老收的這位小弟子,可越看越不像一個世家子弟。”

顧淩洲看他一眼。

顧忠將方才的事講了一遍。

“旁的公子回來顧府,都是心安理得接受老奴與仆從好意,這孩子,倒是生怕多承受了老奴好意一般。老奴看他寧願讓衣裳上的水漬流到袖口裡,也不願沾濕暖閣的暖毯,說實話,瞧得還有些難受呢。”

“不過,這孩子也是有些不同的,換成其他人,剛拜入師門不久,也沒膽量跑到府中,當麵求閣老答應那種事。”

顧忠絮絮說著,視線隨即落到顧淩洲手中正握著的一根紫玉筆上,露出感慨萬千之色:“當初這根紫玉筆損毀,閣老找了無數能工巧匠,都沒能修複成功,沒想到這孩子竟然做到了,還當做新歲禮物送給了閣老。那麼多碎片,複合得如此天衣無縫,需要多大的耐力,多靈巧的心思才能做到,實在教人無法想象。”

“老奴記得,當時閣老看到這根玉筆時,也露出了極意外之色,想來也沒料到還有機會執此玉筆寫字。”

顧淩洲看著手裡那杆紫玉筆,神色複雜道:“你當他今夜過來求本輔,是在賭與本輔的師徒情分麼,他是在賭本輔那所謂的‘清正’之名。”

這話分辨不出喜怒,顧忠不敢接。

隻試探問:“閣老這是在生那孩子的氣?”

顧淩洲搖頭,神色越發複雜:“本輔還不至於與他一個毛頭小子計較。”

“隻是他有句話說得在理,無論如何,那二千將士不應成為權力之爭的犧牲品。本輔隻是有些擔憂青州的局勢。”

衛瑾瑜並未在顧府久留,喝完一盞熱茶,感覺身子暖和了一些,沒再打擾顧淩洲休息,直接與顧忠說了一聲,自己離開了。

如顧淩洲猜測的那般,他今夜敢過來,並非在賭那一份並未維係多久的師徒之情,而是在賭顧淩洲的剛正之名。

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激怒對方,被嚴厲訓斥,甚至被驅逐出門的準備。

好在顧淩洲心中到底存著那一份清正,是這大淵朝堂裡,唯一可能給謝琅最後一條活路的人。

他賭對了。

戰報頻傳,不僅顧淩洲擔憂青州局勢,天盛帝亦是徹夜未眠。

太儀殿外罕見亮了二重宮燈,天盛帝負袖站在丹墀之上,望著西北方向,問侍立在身後的曹德海:“你說,青州淪陷的二城可能收回?”

這本不該是一個閹人應該回答的問題,然而此刻皇帝身邊沒有旁人。

曹德海便垂下眉眼,躬身答:“陛下要齋戒半月,為青州和青州百姓祈福,上蒼一定會感受到陛下的仁德與誠心,保佑大淵,保佑陛下。”

宮燈映著紛飛雪色,也映著皇帝清臒複雜麵孔。

世人與朝臣皆已習慣了皇帝的羸弱,卻無人知道那清臒羸弱麵孔下隱藏的野心與壯誌。

天盛帝道:“是啊,上蒼與祖宗都會保佑朕,保佑大淵。”

“隻是放虎歸山,朕心中,到底有些不安。”

曹德海一怔。

已經隱隱猜到這被縱掉的“虎”指何人,當下嗬著腰,愈發恭謹,小心翼翼道:“奴才聽聞,那霍烈在西狄亦有猛虎稱號,兩虎相鬥,怕必有一傷。”

“再者,行軍打仗不是兒戲,說到底離不開朝廷支持,猛虎雖然凶猛,拴虎的鏈子,還不是牢牢握在陛下手中麼?”

天盛帝咀嚼著這話,竟緩緩笑出聲。

“朕一向當你是個蠢笨的,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有這等見識,往日倒是朕小瞧了你。”

“兩虎相爭……”

天盛帝念著這個詞,道:“朕倒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這兩虎相遇,究竟誰能咬死誰。”

“吩咐下去,在青州戰事結束前,朕一日二餐都要齋戒茹素,好為將士們祈福,節省口糧。”

因為各方戰事齊齊爆發,深夜傳回緊急戰報是常有的事,戶部與兵部衙署燈火亦徹夜不息。

二部皆在籌備運往青州的糧草與兵甲。

尋常時候打仗皆是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由於青州情況危急,且謝琅是以罪臣名義領兵出征,除了戶部緊急調配的一批軍糧先一步運往青州前線,剩下的物資都還處於滯後調集階段。

兵部議事堂裡,蘇文卿坐於上首,聽下麵官員彙報準備運往前線的兵甲與其他作戰物資數目。

聽到帳篷數量時,蘇文卿抬了下眼。

右侍郎張榮立刻起身質問:“帳篷數量分明定的五十,怎麼變成了一百?”

一時堂內鴉雀無聲。

那負責彙報數目的官員也嚇得不敢吱聲。

張榮環視一圈,冷笑道:“逆臣戴罪出征,戶部隻給了他們二日的口糧,兵部能給他們拿出五十帳篷,已是仁至義儘,多出的五十從何而來?!看來咱們兵部也出了與逆臣私通的內鬼啊,竟偷竊兵部資產,勾連逆賊。”

私通逆犯之罪何其大,左右官員皆露出惶恐戰兢之色。

這時,最末一人起身道:“大人明鑒,此事與旁人無關,是下官在清點軍用庫時,發現了一批廢棄不用的帳篷,覺得扔了可惜,便稍加修理,請王大人添加到了送往前線的物資裡,絕非私盜兵部物資。”

“我當是誰,原來是孟主事啊。”

張榮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奚落了句,視線直勾勾落到孟堯麵上,拔高聲調:

“你好歹也是兵部主事,難道不明白,便是廢棄帳篷,那也是兵部的資產,沒有上峰批準,誰準你

擅自做主挪用兵部資產資助逆賊?!”

張榮出了名的看不慣孟堯這個下屬,自升任右侍郎,不止一次當眾給孟堯難堪。

孟堯沒有理會張榮,而是行至堂中,展袍跪落,目光迥然望向坐於高處的蘇文卿,道:“尚書大人明鑒,下官絕無私通逆臣之心。下官生於青州,深知這個時節,青州最是苦寒,尋常帳篷根本無法抵禦嚴寒,如果不供應充足數量的棉氈帳篷,士兵可能會活活凍死。二千將士,隻有二十帳篷,如何禦寒?說句不好聽的,便是手腳挨擠站著也擠不下。大人出身寧州,亦是苦寒之地,想來應該明白下官的顧慮,下官懇請大人施恩,將那批帳篷發放給前線將士吧!?_[]?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好一句‘施恩’!”

張榮先揚聲接話:“你口中說著無與逆犯沒有私通之心,卻處處向著逆犯說話,還敢指摘大人的出身,以此威脅大人,到底是何居心。逆犯叛逃出京,目無君上,落此下場,那是逆犯咎由自取!誰若要同情逆犯,那便是逆犯同黨,怎麼,孟堯,你是想夥同逆犯一起造反麼?”

“是啊。”

另一官員也站了起來,朝蘇文卿道:“大人,孟堯以下犯上,私通逆犯,必須嚴懲!”

孟堯忽笑了聲,目中露出弄出的失望與悲涼。

在張榮驚疑不定視線中,慢慢站了起來,道:“不用諸位大人費心懲戒下官了,下官會向吏部遞上請罪書,自請去青州,抗擊狄人。”

“下官隻希望諸位不要忘了當初讀聖賢書的初心,也不要忘了頭上這頂烏紗帽,是為誰而戴。”

語罷,不再看眾人,也不再看主位上的蘇文卿,轉身往議事堂外而去。

蘇文卿皺了下眉。

張榮顯然也沒料到孟堯會作出這等舉動,震驚之後,咬牙痛罵:“這個瘋子!”

這時,忽有司吏急急進來,朝著上首稟:“大人,顧閣老有手諭到。”

眾官員皆是一驚。

這個時辰,已經夤夜,顧淩洲堂堂次輔,怎會此時傳手諭過來。

司吏道:“聽聞閣老也往戶部下達了手諭,要……”

“要如何?”

這回是蘇文卿開口問。

司吏忙恭敬道:“要戶部與兵部全力支持青州戰事,不得拖遝延誤。”

蘇文卿目中露出明顯意外。

其他官員亦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好一會兒,還是蘇文卿如常接過手諭,眉眼壓下一切意緒,微微一笑,與傳話的司吏道:“去轉告傳信之人,本官一定會遵守閣老手諭。”

司吏應是退下。

一直等議事結束,眾官員告退散去,蘇文卿麵上方露出幾分平時鮮少露出的陰沉冰冷色。

張榮留了下來,站在一旁察言觀色,道:“真是奇怪,顧閣老掌督查院,除了鳳閣例行議事,鮮少直接插手六部事務,何況還是直接下達手諭的方式。也不知閣老這封手諭,緣由從何而起?莫非是擔心青州失守,危及上京?”

蘇文卿靠在椅背上,沒有說話,然而心中已經有所猜測。

他不由緩緩握緊了拳。

?本作者若蘭之華提醒您《和死對頭奉旨成婚後[重生]》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雖然已經過去了許多時日,他仍舊無法忘記,那日在督查院院內,顧淩洲當著一眾錦衣衛的麵,命人拿出那柄寒玉尺的情景。

為什麼,玉尺上會刻著那個名字?

為什麼,顧淩洲會收一個世家子弟還是衛氏嫡孫為徒?

重活一世,他最大的遺憾,就是上一世沒能挽留住的那段師生之情,所以重生之後,他努力降低身段,去討好對方,逢迎對方喜好。按照預定軌跡,顧淩洲分明應該已經提前為他鍛了玉尺,收他為徒才對,為什麼他做的比上一世還要儘心還要多,得到的卻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