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人突兀地站出來,說出一句:“陛下,恕臣直言,此案蹊蹺太過蹊蹺,秋大人並無證據,卻如此著急結案——恐怕另有內情。”
“不錯,”又有大臣站出來進言道,“臣等知道您賞識秋大人,可秋大人畢竟年輕,如此草率結案恐不能服眾。”
“臣附議。”
“臣附議!”
就在一片此起彼伏的附議聲中,一名言官站了出來,道:“陛下,臣有一言,乃民間傳聞,不知當講不當講。”
李式頭疼道:“說。”
“聽聞長公主殿下的親生母親,乃是南夷細作。”
那言官一語驚四座,接著慷鏘有力地質問道,“不知此事,是否屬實?”
李式皺了皺眉,像是回想了片刻,才慢半拍地點點頭:“……確有此事。”
秋澈霍然抬頭。
她隻知道李青梧的母親死在冷宮,卻不知道,原來是以這樣的理由進去的?
她腦海中閃過前幾日,李青梧欲言又止時的模樣。
她和南夷毫無關係——意思是,她的母親才是和南夷有關係的那個?
朝野之上頓時一片嘩然,那言官更是趾高氣昂,得意洋洋地瞥了秋澈一眼,繼而道:“既然如此,依下官看,那所謂的迷迭香,還不知是不是長公主殿下親自下的手,又謀害了那可憐的宮女。”
“誰不知道駙馬為了治好公主的足傷,廣而告之要尋那什麼藤首草,說不定就
正好得了幾份迷迭香——況且,駙馬與公主如此恩愛,為了遮掩公主犯下的錯著急結案,也是說得過去的。”
此話一出,李式也不由緊緊皺起了眉,一時無話。
秋澈似笑非笑地回道:“大人說下官著急,不知是哪隻眼睛看出來的?依下官看,您才是那個最著急的吧。◥◥[]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
“陛下既然知道此事,必然心中自有思量,陛下都沒說話,大人怎麼就急著給在下定罪了呢?”
李式也立刻回神,意識到此時並不是質問秋澈的好時候,於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也道:“不錯,朕早已知道此時,但樂和為人,朕還是很清楚的。因此才沒有想到這一層。”
那言官抖了抖胡子,還要再說,又被秋澈上前一步,迅速用話堵了回去:“您說在下沒有證據,可您指證長公主殿下謀害性命,似乎也沒有證據吧?”
“我是讓人尋那藤首草了不錯,但這可是陛下親自準許的,究竟有沒有找到,是不是多找了些迷迭香回來,陛下可比你清楚得多。”
她輕飄飄道:“汙蔑皇族公主,是要砍頭的大罪……我勸大人,三思而後行。”
言官對她怒目而視。
但又見皇帝閉著眼,一副十分疲憊已經不想再聽下去的模樣,最終還是憤憤閉了嘴。
一場朝會,君臣雙方不歡而散。
秋澈與吳相第一次正麵交鋒,雙方誰都沒落著好。
吳相無法定罪,隻是因為自家那樁醜聞,被削去了幾個月的俸祿。
而秋澈回公主府的一路上,聽到的幾乎都是關於“吳相殺兒子妾室滅口”,和“長公主母親是南夷細作”的傳聞。
她什麼都沒說,也沒找李青梧詢問情況,而是直奔書房,又寫了一封折子。
剛要放下筆,就聽見了敲門聲。
“進。”
李青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她躊躇著,臉色有些白,似乎不知該不該進來。
秋澈抬頭看了她一眼:“何事?”
李青梧捏著帕子,垂首低聲道:“今日朝會之事……”
“你也聽說了?”秋澈卻反應平平,淡淡道,“不必擔心,他們自己心虛,也不敢死咬著此事不鬆口。”
“我會向陛下說明情況,不過民間或許會因為此事有些議論聲,你不必放在心上。”
李青梧說:“我知道。”
又愣愣地看了她一會兒,說:“你不問問彆的嗎?”
秋澈抬了抬眼皮:“你指什麼?”
李青梧舔了舔唇,聲音又低下去:“就……關於我、我母親的過去。”
秋澈笑了:“你母親的過去關我什麼事?”
李青梧忙道:“不,我的意思是……”
秋澈正色道:“如果你願意說,我自然也可以聽。但你不願意說,隻要此事並不會影響到我,那我就不會追問。”
她拿著奏折走出去,和李青梧擦肩而過時微微一停,歪了歪頭,補充道:
“就像前幾天那樣——彆想太多。”
那時李青梧也沒說下去,但秋澈也沒有問。
她又晃了晃手裡的折子,道:“我還有事,回來再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好。”
李青梧站在原地,聽見書房的門被重新關上,良久,才從愣忡中回過神。
她緩緩垂眼,看向手中繡著蓮花的那張帕子,眸底滲出幾分苦澀。
這是第一次有人告訴她,不用想太多,一切隻看你願意。
沒有責備她的隱瞞,也沒有因此發怒。
甚至情緒穩定地告訴她,我會解決,不必擔心。
李青梧在這一刹那聽到了自己久違的心跳聲。
與曾經見秋澈的第一麵,那震耳欲聾的心動,又重合了起來。
秋澈本想將折子帶入宮中,但馬車走到一半,又撞上了傳旨太監的轎子。
李式竟然不僅沒因為此事貶她以平群臣之怒,反而升了她的職。
從五品侍讀,升為從四品大理寺少卿。
又是越階晉升。
秋澈一瞬間思緒萬千,臨走前給傳旨的福子塞了兩塊銀子……嗯,銀子是從公主手裡拿的。
福子便告訴她,今日下朝之後,皇後去過一趟景陽宮。
他隻提了這一句,秋澈便立刻明白了,她能升職,有皇後一大半的功勞。
大概是為了感念秋澈沒有暴露出她和金吾衛統領的私情,也大概是為了威懾,她給皇帝吹了耳旁風——讓秋澈升職,好處可多著。
比如吳相雖然沒法打壓,但可以提高秋澈的地位,借此暗示皇帝其實是信了秋澈的結案結果的,要吳相最好小心點,夾著尾巴做人。
又比如,升了秋澈的職,讓她由侍讀調職到大理寺,不在皇帝跟前做事,看似升遷,又有些貶謫的意思。
大臣們哪怕覺得再離譜,也沒辦法指著皇帝的鼻子罵他昏聵。
要罵也是罵秋澈,給皇帝灌了迷魂湯,讓皇帝這麼寵信她。
當然,這對皇後本身也是有好處的——
既可以賣秋澈一個人情,告訴她,你升職是我的功勞。也是在暗示她,最好閉緊嘴巴,不要把私通的事傳出去。
秋澈已經被調離宮中,到時候,是皇後的耳邊風吹得快,還是她這個從四品小官的彈劾來的快,那可說不準了。
可她看似是在幫秋澈,實則秋澈自己看得分明——在這輿論正風尖浪口時,她升職,反而會讓自己處於更加危險的位置。
從古至今,就沒有哪個像她這樣,十八歲中了狀元,不到半年,就由從七品升到了從四品的。
她幾乎能想象到那些看她不順眼的大臣們,私底下都會如何咬牙切齒。
——這次升職,可謂是皆大歡喜。
除了吳相等人。
秋澈暗中歎氣,知道培養自己的勢力已經迫在眉睫了。
這還隻是第一次交鋒,往後這樣的局麵,還會有很多次。
她上了馬車,讓玉硯趕車掉頭回了公主府。
不遠處的巷子口,一道黑色的身影短暫地佇立了片刻,很快消失了。
楊裘來信詢問情況——他身為從七品小官,是沒法上朝議事的,並不知曉今天都發生了什麼。
秋澈便簡單地回信交代了一下事情經過。又在書房坐了片刻,整理好了二次草案的撰寫手稿。
待她再回神時,天又已經黑了。
依然是李青梧敲門,這次端來的是蓮藕排骨湯。
秋澈說:“多謝,放著吧,我待會兒喝。”
李青梧卻說:“你上次也是這麼說的。?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秋澈眨了下眼,抬頭:“可我上次也喝了。”
李青梧平靜道:“喝的冷的,然後第二天還鬨肚子了。”
秋澈:“……”
她沒想到李青梧原來對此早就心知肚明,無言以對,隻好先把湯端過來,一口口喝了。
“公主府的廚子手藝倒是比秋府好多了,”她沒話找話般笑道,“就是感覺鹽放少了,但很好吃。”
李青梧“嗯”了一聲:“我會讓廚子改進一下的。”
秋澈喝完了,把碗放在一邊,打算自己拿走,見李青梧還在一旁站著,猶疑道:“有事嗎?”
李青梧眨了下眼,輕聲說:“應該是我問你,還有事嗎?”
秋澈想了想:“我卷宗處理得差不多了。怎麼了?”
李青梧抿抿唇,在旁邊的桌案邊坐了下來,道:“我想了想,還是有必要和你坦白。”
秋澈慢半拍地意識到了什麼:“嗯?”
“我們是盟友——這是你說的,所以,我想有些事,你也有知情的權利。”李青梧緩緩道。
秋澈思索了下,看她表情,大概猜到了她要說什麼:“如果不方便,其實可以不用說。”
“沒什麼不方便的,”李青梧輕聲道,“我對我的母親沒有多少感情,也並不了解多少,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怎麼來到大夏、成為我父皇的妃子的。”
“隻是在小時候的某一天,我在她的遺物裡,發現了‘折骨草’的存在。又陰差陽錯迷暈了侍衛,在宮女的幫助下逃出去玩了一個下午——我跟你說過的。”
李青梧頓了頓,大概是又想起了那個慘死的宮女,略有些倉促地垂眼,道:
“她的遺物裡都是些亂七八糟的草藥,冷宮無歲月,她常搗鼓的就是這些東西。”
“但自從知道了折骨草的功效,又知道了這藥名叫折骨草,來自南夷後。我便不敢再亂翻。”
“我其實沒有瞞著你什麼,因為除了我母親南夷人的身份,我確實不知道她的任何過去。”
李青梧抬眼看著她,語氣認真道,“因為怕你不信,又覺得或許無關緊要,所以一直猶豫是否要說出來……”
“我並非有意要瞞著你,不過,若是我早些將這些說出口,或許你就能有所準備,不會在今日的朝會上受人刁難了。”
“總之……很抱歉。”
“我似乎,總在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