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初遇(2 / 2)

女駙馬 孟今看 29472 字 11個月前

李青梧又說:“不用太苛責自己,你應該最清楚自己在做什麼,無悔就行。我覺得你現在就很好。”

該說不說,她們或許是在一起待久了,連說的話都越來越像了。

秋澈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心中不動聲色的鬆了口氣——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鬆口氣。

她想了想:“有句話我是不是問過?”

“什麼?”

“你似乎一直都對我很有好感,”秋澈斟酌道,“我們曾經確實見過,對吧?”

李青梧頓了頓,輕聲道:“嗯。”

秋澈扒粥的動作微妙一停,抬頭看她。

這個問題不是第一次問了。

她還以為李青梧又會像以前一樣沉默,應付過去呢。

李青梧笑笑,像是受不住她的眼神似的,轉過視線看了眼四周,語氣忐忑,小聲扭捏地道:

“你還記得……一年前的上元節嗎?”

見秋澈麵露幾分茫然,李青梧了然地點頭:“我知道你不記得。”

不然也不會在新婚之夜告訴她,玉佩是自己買來的。

那玉佩,分明是她塞給對方的。

秋澈努力地回想了一遍,還是無果。

距離十七歲的上元節,其實已經和她的記憶相差了十一年。

十一年前的上元節發生過什麼,若非是印象極其深刻的事,她實在是記不起來。

李青梧表示沒關係,又問:“你想聽嗎?”

瑤台說,要敞開心扉,要接納對方。

所以雖然她並不是很想總是把這些陳年舊事拿出來說,但如果是說給秋澈聽,那倒也沒有關係。

秋澈說:“什麼?上元節嗎?聽。”

“嗯……”李青梧應一聲,又笑笑,低聲道,“其實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她的前半生,可謂是渾渾噩噩。

在十五歲及笄禮之前,她實則一直在宮裡是默默無聞的,皇帝把她丟給皇後,就再也記不起來她這個女兒。

她甚至比不上三皇子的存在感高。

直到15歲,上元節那天。

皇帝剛約談過吳相,大概是意見相悖,君臣不歡而散。

宮宴之上,皇帝喝了幾杯悶酒,突然就在一眾皇子皇女中看著了她。

他盯著這個幾乎沒見過幾次的孩子看了半天,越看越滿意。

隨即在幾個孩子當中點了她,讓她跟隨自己微服出宮走走。

恩寵無限的謠言就是這時候開始傳起來的,當然,大概也有皇帝的授意。

李青梧頂著其他妃子或者皇子嫉妒的眼光,跟著皇帝出宮。

上元節的月亮很圓,據說許願很靈的京城南望河河邊,放滿了各色各異的花燈。

四處都是人聲,張燈結彩。

這一夜沒有宵禁,所有的人間煙火走在街上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式帶她出來,卻不是為了玩的。

他其實隻是想敲打敲打她,順便給她買點衣服首飾什麼的——

高高在上地從指縫間透露出一點父愛,讓她對自己感激涕零,更加忠心耿耿。

可在路過那些李青梧從沒見過的衣裳鋪子時,路過那些賣花燈的小攤時,他又仿佛看不到對方渴求的眼神。

目不斜視,甚至帶著幾分嫌棄地走過去了。

皇室子女是不可以買那種地攤貨的。

花燈也不行。

次數多了,李青梧便也不再試圖傳達自己的意願。

她再次接受了自己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傀儡的事實,低眉順眼地回複著李式的長篇大論,在心裡勸自己不要沉溺在這種虛擬的父愛假象裡。

結果隻是中途出了點神,一轉眼,就差點被人撞倒在地。

抱歉的話脫口而出,可撞到她的人卻不依不饒。

對方五大三粗,是個布衣壯漢,幾乎立刻大聲道:“吵架就吵架,你還動起手來了?你個臭老娘們兒,還過不過節了?看我回家怎麼收拾你——起來,跟我走!”

說完立刻就要來拉李青梧的手。

李青梧第一反應是茫然的,隨即很快反應過來。

她立刻後退,躲開對方伸過來的手,警惕道:“你是誰?!要乾什麼?!”

爭執聲很快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

壯漢還在演,巧言令色道:“你裝什麼?彆在這兒鬨,跟我回家——”

李青梧提聲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壯漢也提聲道:“大家都散了吧,我家娘們兒害羞,吵架了就愛鬨這一出,彆聽她的!”

人群的議論聲大了起來。

李青梧轉頭要跑,可人群卻被圍觀的人們堵得水泄不通。

他們冷眼看著,沒有一個人伸出手拽她一把。

李青梧冷汗從額角落下,目光快速在人群裡轉動,最後落在了南望河河岸邊要走過的一個少年身上。

他隻身走著,身姿挺秀,手提一盞蓮花燈,垂眸出神,根本就沒注意這些人圍在這裡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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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岸的風吹過他的衣擺,夜色下衣袂翩飛,黑袍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仿佛遺世獨立的謫仙。

李青梧不假思索,急中生智,高聲道:“夫君!”

眾人都被她這一聲喊得一驚。

連那大漢都愣了一下。

而李青梧已經提起裙擺,拔腿就跑,穿過層層人群,在那少年人轉頭看過來的瞬間,抓住了“他”的手臂。

刹那間,少年手裡的蓮花燈因為沒能拿穩,啪嗒一聲落到了地上。

燈芯滅了。

“夫君,”李青梧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盯著對方清澈的眸子,語氣急切,“有人說我是他家娘子……”

她近乎哀求地攥緊了少年的手腕,低聲道:“救我。”

少年隻愣了一瞬。

隨即就聽見她身後,大漢已經擠開人群追了過來,還在嚷嚷:“媳婦兒!你喊誰呢!”

李青梧緊張得渾身都僵硬了。

她滿腦子都是,若是這人不肯幫她怎麼辦,若是那大漢強行要帶走她怎麼辦……

正胡思亂想,麵前人忽然動了。

“他”反手攥住李青梧的手腕,低聲道:“跑!”

李青梧身體比大腦快。

秋澈說跑,於是她們就跑了。

在大庭廣眾之下,在所有人的注視裡。

李青梧在炙熱的呼吸裡,在幾乎喘不過氣的奔跑中,模糊間抬眼,看見自己飛揚的麵紗,看見前方少年高揚飄蕩的馬尾。

她從來沒這樣跑過。

肆意,瀟灑。

又幾乎竭儘全力,像要跑儘胸腔裡的所有的氣息。

三寸金蓮的腳,讓她從六歲起就隻能一小步一小步,儀態大方地走著路。

她是個合格的公主,合格的皇家女,不會在大庭廣眾下喊陌生男人夫君,也不會被陌生男人拉著跑。

儘管一雙腳已經跑得隱隱作痛了,可她還是沒喊停。

這太瘋狂了。

也太儘興了。

她們手拉著手,從世俗的眼光裡,越過重重人群,越過很多道身影,直到跑到了無人的角落。

鬆開手時,李青梧餘光瞥見了自己剛剛抓著的地方,有一塊類似蝴蝶的印記。

仿佛振翅欲飛。

是胎記嗎?

這個想法在李青梧腦海裡一閃而過。

兩人都撐不住地彎腰支著膝,拚命地喘著氣。

幾乎難以維持儀態。

對視一眼,卻也都笑出了聲。

李青梧看著少年亮閃閃的眸子,鬼使神差的,在這個寒冷的夜裡,問出了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秋澈。”秋澈直起身,簡單利落地報完,又說,“秋天的秋,清澈的澈……你呢?”

李青梧張了張口,一瞬間幾乎要熱血上頭脫口而出了。

可僅存的幾分理智,還是讓她沒有報上自己的名字。

她隻說:“我姓蕭。”

這是她娘的姓。

秋澈笑笑:“蕭姑娘。”

“嗯。”

“你怎麼膽子那麼大?”她在笑,“真的跟著我跑,不怕我也是壞人?”

她一說這話,李青梧就知道,方才秋澈絕對是領悟到她的意思了。

她本應該後知後覺地惡寒一下,可看著對方帶著笑意的眼神,又什麼感覺都沒了。

李青梧說:“你不是。”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

李青梧直起身,平複著呼吸,偏頭不看她:“直覺。”

秋澈:“那你的直覺還挺準的。”

“你家人呢?”

李青梧默了默,撒了謊:“死了。”

難說這是不是一個近乎惡毒的詛咒。

也許是今晚的奔跑確實太讓人頭腦發昏,她竟然也能跟一個陌生人說出這種話。

李青梧扭過頭,問:“你呢?怎麼也一個人?”

秋澈同樣頓了頓,半真半假道:“埋了。”

這真是一個並不好笑的玩笑。

但兩人再次對視一眼,又一同哈哈大笑起來。

也不知道在笑什麼,就是想笑。

李青梧原本是笑得很矜持的,標準大家閨秀一樣,笑不露齒,被她看兩眼,就忍不住了。

幸好還有麵紗遮著,不然真的是太不公主了。

李青梧想。

就這樣麵對麵笑了半天,秋澈一抹眼角笑出來的眼淚,道:“反正都是兩個孤家寡人了,一起嗎?”

李青梧:“嗯?”

秋澈道:“想不想賞月?”

李青梧看看她抬手指著的地方——那是一處酒樓的屋簷。

然後又看了看她們現在的位置,遲疑:“……好高。”

而且下麵都是人。

秋澈伸出手,道:“拉著我。”

男女授受不親。

可李青梧把手放上去時,竟然難得沒想過這麼多迂腐的規矩。

她隻感覺自己在風裡一晃神,就站到了屋簷上。

秋澈不動聲色地送開搭在她腰上的手。

退開時,李青梧看見了頭頂的月亮。

清亮的,圓潤的,近乎透明的,沒有一點雜質。

她們就這樣隔了一尺遠,默默無言地看了近半個時辰的月亮。

酒樓下人來人往,常有人抬頭時,無意間看見這兩道身影。

大驚小怪的驚呼聲傳上來,就已經很小了。

秋澈坐姿灑脫,看上去毫不在意。

李青梧莫名的,也就安下了心來。

秋澈不

知道在想什麼,一直在悶聲喝酒。

她眼裡方才露出的那點笑意又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沉悶的、和李青梧身上的氣息極其相似的死氣沉沉。

半個時辰後,李青梧如夢初醒說:“你的燈,不要了?”

秋澈不甚在意地擺擺手,又悶了一口酒,輕聲道:“不要了,人太多了,應當也已經被踢下河了。”

李青梧“哦”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得走了。”

李式大概正在找她。

秋澈回神,也沒問什麼,隻是又將她送了下去。

這次大概是喝醉了些,並不算禮貌,是徑直抱著人下去的。

李青梧耳朵都紅了。

幸好是在夜色下,街上的人也已經不多了,秋澈又半醉著,看不清晰她的表情。

李青梧說:“今天謝謝你。還有,撞掉你的花燈,很抱歉。”

“沒關係,”秋澈眯起眼,“本來也是自己隨手做的。”

“你會做燈?”

“還會彆的呢。”秋澈笑笑,不知是不是在開玩笑,“我的目標,是做全京城最好的木工,開最好的木工鋪子,在木工上雕出最好看的花兒。”

李青梧不知該說什麼:“那很好。”

她想了想,從腰間摘下一塊白玉玉佩。

那是宮裡最常見的東西,卻是那個已經死去多年的宮女,唯一留給她的遺物了。

她貼身佩戴了很多年,甚至已經暈染上了她自己的氣味。

現在她把玉佩遞到秋澈麵前,卻說:“摔了你的燈,這個賠你。”

秋澈瞥了一眼,沒接:“不要,這個一看就很貴……”

“是很貴,”李青梧說,“所以彆丟了。”

“如果你不要,那就當是我給你雕花練手的吧,我來做你木工鋪子裡的第一位顧客。改日我再來找你,另給你報酬。”

秋澈喝醉了的腦袋遲鈍地思考了一下,接了過來:“……也行。”

“你要雕什麼?”

李青梧眼前閃過那盞花燈,說:“……就蓮花吧。”

“好。記得來取。”

李青梧也說:“好。”

她轉身,朝來時的方向走了幾步。

秋澈同樣轉身,準備重新跳上去,繼續賞月。

李青梧卻沒忍住,又回過頭,在已經稀疏的人群裡退了兩步。

邊退邊朝已經轉身的秋澈提聲喊道:“喂——”

沒有喊名字。

可秋澈就是心有靈犀一般,瞬間回過了頭。

那一刹那,夜風吹起了李青梧的麵紗一角。

秋澈看見她孑孑獨立於來往的人流裡,一身鵝黃色長裙,明媚至極。

如同她露出的眉眼一樣,令人驚豔。

她說:“等我來找你。”

李青梧沒有等秋澈的回答,轉過身,朝著來時的路一步步走去。

像是短暫的和另一個世界交集了不到半天,又穩穩地回到了自己本該擁有的人生軌跡線。

隻是在路過南陽河河岸時,她的目光還是忍不住在河邊四處搜尋。

偏巧,那盞燈正正好還躺在原來的位置,無人去撿。

李青梧想,挺好,若是秋澈回去時路過這裡,還能帶回去。

好歹是自己親手做的呢,掉了怪可惜的。

她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從旁邊走了過去。

又過了片刻,一雙繡花鞋匆匆停在了燈前。

李青梧紅著臉撿起這盞燈,心想。

她隻是怕燈被人撿走了。

她隻是替秋澈保管一下。

她隻是……

她隻是,在等待著,在期待著,她們的下一次見麵。

分明離彆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卻已經在她心裡留下了痕跡。

李式找到她時,李青梧已經將自己收拾整齊了,對方卻根本注意不到這些,氣急了,上來劈頭蓋臉就罵了她一頓。

李青梧不敢說自己遇到了什麼,隻是支支吾吾,說自己想放花燈,才會被人群擠散了。

好歹還是在外麵,李式狠狠瞪了她一眼,沒再多說。

他本想讓李青梧把那破花燈丟了,可李青梧難得倔得很,抱著一盞亮不起來的燈不鬆手。

父女倆在河邊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崔文申就眼觀鼻鼻觀心站在旁邊,不敢說話地看了半天。

半晌,李式心煩氣躁地一甩袖:“回宮!”

李青梧鬆開緊繃的脊背,卻仍然將那花燈抱得緊緊的。

回宮之後,因為這事兒,她又被罰了兩個月禁閉,對外卻隻說是自願靜心學習。

李青梧覺得自己真像個小偷。

怕皇後皇帝他們發現異樣,那天以後,她就悄無聲息地藏起了所有關於秋澈的東西。

——她的燈,和她的記憶。

又瘋狂地用其他的物品來提醒自己記起那場初遇的存在。

她開始迷戀“蓮花?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喜歡蝴蝶,繡很多蓮花樣式的帕子,寫很多遍“秋澈”這個名字,無數次描摹對方的眉眼,但還是攔不住那張臉,在記憶裡逐漸褪去色彩,變成一副無聲的水墨畫。

而她期待的重逢,也一直都沒有來。

直到一年以後,偶然聽見這一屆的狀元名為秋澈,於是她才死寂下去的心又重新活泛了起來。

她偷跑出宮,再次在玲瓏閣上,見到了秋澈。

但彼時,對方的目光看向她時,卻早已全然陌生了。

李青梧後來無數次輾轉反側地想,要是上元節這一天,她攔住的是另一個人,要是遊街那天,她沒有出宮去看狀元是不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人……

結果,會不會有所不同呢?

不過如今,似乎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一直知道,秋澈從不是自己主動闖進她的世界的,而是李青梧一廂情願拉進來的一束光。

她從不敢指責對方記不起那場玩鬨般的初遇,也不敢提那兒戲一樣的諾言。

不敢對秋澈說:我如約回來了。

是你不記得我了。

因為她沒有立場。

因為從頭到尾,都隻有她蓄謀已久。

因為潛意識裡覺得,說出口了,秋澈就會把東西都換回來。

她們之間的聯係牽扯,好像也就會因此一乾二淨,毫不牽扯了。

是她先入戲,是她先沉淪。也是她先膽怯退縮。

李青梧想,她活該的。

膽小鬼沒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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