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澈沒坐多久,玉明就敲響門,說王氏有事請她早點過去。
到了大堂前,李青梧已經坐在那裡了,正和王氏笑著說話,聽見腳步聲抬頭看了眼。
秋澈和她對視一瞬,默默又移開了目光。
氣氛些許微妙。
王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隱約察覺到了什麼,笑著招呼她過來:“來吃飯。”
秋澈掀袍落座,不明顯地催促道:“娘,您不是說有急事嗎?”
“吃飯不是急事嗎?”王氏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們倆……吵架了?”
李青梧抬眼看秋澈,對方則目不斜視,淡定道:“沒有。”
見她巍然不動,也並沒有要說出緣由的意思,正拿著筷子,靜靜地等她的回答。
王氏臉上的笑淡了一些:“這事兒……我回頭再跟你說。”
李青梧便懂了,是不方便讓她這個“兒媳婦”聽到的事。
她安分地低下頭,當作沒聽見,開始夾菜吃。
王氏也催秋澈:“吃菜,吃菜。”
秋澈卻淡淡道:“有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吧。青梧不是外人。”
王氏便麵露尷尬:“沒說青梧是外人……隻是這事,是家醜。”
她不好意思讓李青梧聽。
秋澈正色道:“那就更要說了。我們如今難道不是一家人?”
李青梧攥著筷子的手微微一緊。
王氏無奈道:“好吧……是秋、秋家主,今日找上門來了。”
為的無非就是秋哲的事。
他被秋澈打斷了一雙手,慌不擇路跑去醫治,結果大夫在他手上看了一番,啪嘰一扭,在秋哲的慘叫聲裡,給他把折斷的手安回去了。
秋澈動手時就考慮到了後果,隻是讓對方吃些苦頭,並不會真的斷手。
大夫說是小傷,結果秋哲根本不信——
或者說他不想信,哪怕確實是小傷,但他咽不下這口氣,也必須把小傷強調化成大傷。
果不其然,秋初冬被他纏得不耐煩,也覺得這次秋澈動手確實有點過分了。
好歹也是一家人呢,在外人麵前對親哥哥動手像什麼話?
他忐忑地跑來公主府,已經做好了和秋澈大吵一架鬨翻臉的準備了,卻沒想到對方根本不在這裡。
於是他抓著王氏不放,在公主府大鬨了一通,讓她告訴秋澈,如果不給秋哲道歉,就把她從秋家除名。
王氏倒不會再生出要跟對方回去的心思了,可聽他如此威脅自己的女兒,又氣又急之時,也不免有些不安。
對此,秋澈卻嗤之以鼻。
“……就這?”
王氏疑惑點頭:“啊。”
這還不夠嗎?
但連李青梧都除了一開始的震驚外,聽到這裡也重新低下了頭,淡定地喝著粥。
王氏一口氣說完,生怕在秋澈臉上看到為難的表情,可見
兩人都臉色如常,不由茫然道:“你們……這是什麼反應?”
秋澈笑著,拿起公筷給她碗裡夾了一筷子紅燒肉,“娘覺得,被秋家除名,於現在的我而言,是好事還是壞事?▎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王氏思索了一下:“即便是好事……可說出去,終歸不好聽,影響你的風評……若讓有心人知道了,恐怕會拿來誇大言辭攻訐於你。”
秋澈安撫她:“無妨,娘覺得我如今在朝堂中風評還不夠差嗎?”
這話頗有幾分耍賴般“愛咋咋地”的意思。
王氏無言以對,欲言又止。
秋澈越這樣,她越憂心。
將來若是某一天她失了勢,真的有人能保下她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秋澈笑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拍拍她的手背讓她回神:“娘。”
“若真有那一日,除我之外,也無人能保我。”
這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她不給自己留任何退路,也不需要彆人給她留。
就如同她曾經和李青梧說過的那樣,她隻會往前走。
後退即是深淵。
李青梧隱晦地朝她投去一眼。
秋澈以為她也在憂心,同樣朝她淡淡一笑,隨即重新拿起筷子,道:“吃飯吧。”
“下次他要是再來鬨,直接讓玉明把他們趕出去。”
王氏便也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安靜地吃完一頓飯,秋澈先放下筷子,道:“我還有事,先回去了。”
她讓守在門口的玉明跟自己走。
另一邊,李青梧目送她離開,對上王氏探究的目光,臉一紅,故作鎮定地低頭吃菜。
王氏多看了她幾眼,道:“青梧啊。”
“嗯?”李青梧忙道,“娘,有事您直說。”
王氏拉著她的手,輕輕歎息:“澈兒這孩子,太倔了……娘怕她死腦筋不懂變通。望你在她身邊,能多看著她一些。”
李青梧愣了一下:“娘……阿寧,她有些事,堅持去做的話,我也是勸不動的。”
即便心動,她對自己在對方心裡究竟有幾分分量,也是清楚得很。
“阿寧?”王氏茫然一瞬,“你說澈兒?”
李青梧一僵。
王氏……不知道?
她不知道這個稱呼嗎?
不是秋澈自己說,這是王氏給她取的字嗎?
王氏還在絮絮叨叨,道:“你自己看不出來,可我知道的,這孩子打小就倔,讀書讀得不懂人情世故,呆得不行,後來好些了……又冷得不行。隻有你在她旁邊,我才能看到她有幾分人氣。”
李青梧遲疑地想:“有嗎?”
她不覺得秋澈呆,也不覺得她冷啊。
若說冷……那夢裡那個秋澈,或許多少沾一點。
如今這個,李青梧並沒有感受到多少。
王氏卻肯定地答道:“有!”
她又念念叨叨了些什麼,李青梧卻晃了神,沒再聽進去了。
希寧這個字,和夢裡,後來那個秋澈的字是一樣的。
秋澈如今才十八歲,年底十九,王氏如今還沒有給她取字,確實很正常。
那秋澈怎麼會知道,王氏會給她取字“希寧”呢?
如果是秋澈自己取的,恰好李青梧做了個和她相關的夢,於是在夢裡也自然而然地認為對方的字是“希寧”,這也說得過去。
可……
李青梧總覺得,那個夢,或許不是一個夢——是她真實經曆過的事。
隻是記起來的慢一些。
如果夢是真的。
那麼秋澈也知道自己會有這個字的話,是不是說明……
李青梧腦子裡緩緩浮現出了一個猜測。
但太不可思議了,她一時不敢深思。
搖搖頭,李青梧安慰自己一般,心不在焉地想。
或許……希寧這個字,原本就是秋澈自己想取的呢?
……
秋澈閒庭信步走在前麵,身後玉明低聲道:“主子,查過了。是太子殿下親自去找的秋哲。”
秋澈腳步不動聲色地一滯,繼而繼續往前走:“有備而來?”
玉明搖頭:“像是一時興起,在此之前,太子殿下並不認識秋哲。”
秋澈若有所思,沉聲道:“我讓你查秋初冬的事,如今也有一個多月了……查到什麼了嗎?”
玉明猶豫了一下:“確實有一些,我們的人找到了當年那些曾經在秋家做過姨娘的女子,她們說,她們也有一些人是生過孩子的,不過都是女嬰,被秋家主……丟了。”
秋家尚未落敗時,秋初冬是個實打實的好色之徒,紈絝子弟,爛泥扶不上牆,後院姨娘一個比一個多。
但所出卻很少,膝下子女竟然隻有秋澈秋哲兩個。
秋澈一直為此感到奇怪。
卻沒想到原來不是少,而是其餘的,因為是女孩,所以都沒有留下來的資格。
秋澈臉色一冷,重複道:“丟了?”
“就是……棄養了。送給那些生不出孩子的人家了。這些姨娘都知情的,不過大多數後來都又嫁了人,沒有去看過那些孩子。”
她們提起這些時,也是滿臉苦澀和幾分已經麻木的不甚在意:“女孩而已,丟了也好。”
也不拖累她們。
“也就是說,”秋澈意味不明,“那些孩子現在是死是活,沒人知道?”
玉明頭皮發麻,不知道是想起查到的消息,還是為秋澈此時的語氣:
“為了核實她們所說的話,我們也去找過所謂的領養孩子的人家,但他們都不知情,說是從沒有領養過什麼孩子。”
“原本懷疑是那些女子說謊……”
秋澈否決:“不可能。”
說這種謊,對她們沒有任何好處。
玉明汗顏:“確實如此。”
“後來我們有人無意間,在秋家宅子下發現……那裡埋了有上十具,女嬰屍骨。”
秋澈擰眉側目。
“秋府一直都有人在,隻有今日恰好秋家父子倆都出去了,柳大夫人近幾日又臥病在床足不出戶,我們才得以派仵作去查探。?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玉明頓了頓,艱澀地補充道,“那些女嬰,不是自然死亡。”
有的是被凍死的,有的是被餓死的,還有的,是被生生掐死的。
她們不是被丟了。
是被殺了。
秋澈許久沒有說話。
她隻知道秋初冬偏疼男孩,但王氏不是趨名逐利之人,不會因為這個就把她扮成男子。
以往她問這個問題,王氏總是顧左右而言他。
現在一切都有答案了。
是女孩就要死。
所以她從出生開始,就必須是個男孩。
或許王氏並不知道那些生下來的女孩最後去了哪裡,但為人母的本性還是壓過了一切。
她想把孩子留下來,於是讓秋澈扮成了男孩,隻為了她不被送走。
陰差陽錯,卻保住了秋澈的性命。
“……有查到秋初冬為什麼這麼做嗎?”
玉明揣摩道:“按一些京城裡的老人回憶,當年秋家主和林家主有時爭執不下……林家主常說,若他是個女子就好了。”
女子,才更能體會女子的苦楚,不會因為一些無聊惡心的觀點和她這個母親處處作對。
可惜她英明半生,膝下卻隻有一個兒子。
秋初冬大概也是被她氣到了。
於是當他成為家主,又發現了秋澈的女兒身之後,被他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你要是個男子就好了。”
他當然不是真心這麼想的,因為他能容下秋澈,是為了給他的寶貝兒子鋪路。
說這種話,隻是為了惡心人。
玉明深吸一口氣,接著道:“還有一些證據,證明林家主並非因病去世,但時間久遠,也沒辦法去挖墳確認她的死因……但我們懷疑秋家主,有殺母嫌疑。”
上一任秋家家主林曦活到四十出頭,正值壯年,突然病來如山倒,說走就走了。
秋家所有產業,就這樣都落到了秋家獨子秋初冬這個紈絝子弟頭上。
而今發現林曦死因蹊蹺,當年在母親病床前侍疾過、又是見過母親最後一麵的秋初冬,嫌疑就很大了。
玉明說完,安靜地低下頭,等待秋澈發話。
很久,秋澈開門踏進書房,冷淡地丟下一句:“收集證據,人證、物證……所有能定死秋初冬罪名的東西,不管是林家主還是那些女嬰……全部做好文書,送到我書房來。”
“是。”
……
瑤台躺在搖椅上,翻著手裡的話本,翻了半天,百無聊賴地又合上了:“好無聊啊……就沒有點新本子嗎?”
李青梧坐在旁邊的石桌邊看賬本,聞言一動不動:“
你要是無聊,不如多看些賬本。這麼多賬?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要我一個人對,我可對不完。”
瑤台嘻嘻哈哈地過來給她捶肩:“哎呀,我們長公主殿下人美心善還能力高,辛苦你啦……累了就歇會兒嘛,這麼急乾嘛。”
李青梧無奈道:“我得早些回去,趕著吃午飯。”
“你怎麼天天回去吃,”瑤台一下就泄氣了,“你家秋城主管得也太寬了吧。”
“不是她要管,”李青梧莞爾,又有些不好意思,“是我想回去。”
“喲,”瑤台靈活地轉了個圈兒坐回去,優雅地支著下巴,朝她拋了個媚眼,眼裡散發出八卦的光來,“怎麼,有情況?”
李青梧:“也不算……”
瑤台拍手,篤定道:“那就是有!”
李青梧:“……”
她沒說話,過了會兒,在瑤台炯炯有神的目光下,煎熬地合上了賬本,紅著臉小聲說:“是我心悅她……還沒有說呢。”
瑤台:“……”
她震驚道:“就這?”
李青梧“啊”了一聲:“就這。”
瑤台長長地“嘁”了一聲,無聊地趴了回去:“所以你為何不說?”
她還以為這兩人早就心意相通,隻剩戳破那層紙了呢。
李青梧咬唇:“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看我的……”
即便她能接受瑤台天天在她耳邊洗腦的“女子也能在一起”,卻不知道秋澈能不能接受。
若不能,恐怕這份心意連說出口的機會都沒有。
瑤台震怒,拍桌道:“你傻啊!”
李青梧一下回過神來,看著抖了三抖的茶壺,慢半拍道:“……啊?”
瑤台恨鐵不成鋼:“你要知道這個乾什麼?不管現在喜不喜歡,以後喜歡不就行了?”
李青梧眨了下眼,竟然覺得她說的有幾分道理。
瑤台頭頭是道:“你喜歡你就直接上啊!勾‘引啊!把小心機都用上啊!什麼眼神接觸肢體接觸心靈碰撞……什麼猛來什麼!直到讓你覺得她也喜歡上你了,不就行了!”
李青梧聽得臉紅心跳,又有幾分如夢初醒之感。
她磕磕巴巴道:“真的有用嗎?”
瑤台翻了個白眼:“相信我,這可是我親身實踐過的——誒,我還沒跟你說過吧?”
“什麼?”
“我不是說,我也有個喜歡的人嗎?”瑤台興致勃勃道,“我當初就是這麼把他勾到手的!雖然最後他厭煩了一腳把我踹了,是個失敗案例……”
瑤台說到這,摸摸鼻子咳了一聲,道:“但沒事,秋城主絕不是那種人,你按我說的來就對了!”
“先溫柔體貼,善解人意,讓她覺得你與眾不同,再敞開心扉,給她曖昧錯覺,欲擒故縱……不出一個月,保準你家秋城主就能上鉤!”
第一點她好像已經做過了,那就從……第二點開始?
李青梧猶豫道:“真的能行?”
瑤台打了個響指,信誓旦旦:“當然!不行的話你再來找我!我還有主意呢。”
就是太猛了怕她們這些搞純愛的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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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台看著李青梧糾結來糾結去的臉色,樂不可支地想:
cp果然還是得自己親手撮合的才有意思。
第三次吃飯以公事為由推脫沒去後,李青梧再次敲響了書房門。
如今秋澈聽腳步聲就能分辨出誰是誰,對方剛到門前,她立刻就知道是李青梧來了,頓了頓筆,沉聲道:“進。”
李青梧應聲推門而入。
秋澈目光下意識在她身上一掃而過。
大概是皇室女子的禮儀使然,即便在公主府裡,李青梧也每日都打扮得矜貴雅致,既不低調,也不算高調。
但就是看著很乾淨舒服。
就如同現在,一身鵝黃色的長裙,頭頂盤發用的是明珠吊墜簪,唇點口脂,溫婉大氣渾然天成。
秋澈想到這,又想,她以前怎麼沒注意過這些?
正不動聲色地出神,李青梧已經徑直走上前來,放了一碗湯在她麵前。
秋澈一看就笑:“今天做的是什麼?”
李青梧道:“是青菜瘦肉粥。”
秋澈:“你做的?”
李青梧點頭。
秋澈放下筆,捧起碗筷,無奈道:“多謝。不過不必這麼麻煩,現在也不是晚上,廚子也沒有休息……”
“是我想做。”
秋澈低頭喝粥的動作一頓。
這話什麼意思?
是單純想做,還是想給她做?
聽起來……怪怪的。
李青梧卻仿佛毫無所覺,看了眼她書桌上成堆的文卷,溫聲道:“最近很忙?”
其實不忙,隻是秋澈不知為何,想到吃飯時要見李青梧,就莫名焦躁。
於是乾脆都推了,眼不見心不煩。
但這當然不能說。
秋澈有些心虛地點頭:“……嗯。在查秋家的案子。”
“秋家?”
提起這個,秋澈表情又倏地冷了下來。
她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跟李青梧說了一遍,沒看對方的眼神,垂眸思忖道:“如今我最怕的,是那些女子不願站出來做這個人證。”
李青梧在她身側的椅子上坐下:“你要扳倒秋初冬?”
秋澈點頭:“在做準備,但還得等一個時機。”
要一舉扳倒這對父子,讓她永無後患之憂,就要做好了被狗急跳牆暴露女扮男裝的準備。
她如今的權勢,秋澈並不能保證自己能在皇帝手下全身而退。
李青梧若有所思。
秋澈道:“你會不會覺得……”
她說到一半,又停下了:“算了。”
李青梧回神:“怎麼了?你說。”
秋澈也覺得這麼彆彆扭扭的不像自己,隻是這話她本不該說的,太不合時宜了。
可剛剛見李青梧沉默,她不知怎的,腦子一抽,沒忍住就嘴快了。
她沉了口氣,鬆了鬆捧著碗的手指,漫不經心般攪動著粥,說:“我是說,你不會覺得我很不近人情嗎?”
秋澈從前是從不考慮這些的。
不考慮人情,也不考慮彆人會如何看她。
可如今問出這個問題,雖然麵上仍舊冷淡,可卻莫名緊張,不知李青梧會怎麼回答。
對麵安靜了片刻,輕輕笑了一聲:“怎麼會這麼想?”
秋澈沒抬頭,語氣仍是淡淡的:“他們都這麼想。”
連王氏,曾經也是指責過她對待父親兄長太過無情的。
“其實他們並沒有對我真的做什麼,”至少現在沒有,“不過就是罵得多了些,偏心了些……還養我養到這麼大,我卻一心要聯合外人,四處找證據要扳倒他們。”
聽起來,確實有幾分近乎苛刻的冷漠了,像不知好歹的白眼狼。
李青梧歪了歪頭,想了想:“那你何不想想,從小到大,他們又給了你什麼呢?”
秋澈默了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