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世的李青梧根本沒有什麼政治嗅覺,也不知道皇帝也在焦頭爛額想保下秋澈,隻知道如今的秋澈名聲極臭,危在旦夕。
又聽人討論,說隻要進了詔獄,被放出來的可能性就極小了。
加上皇帝早就因為她早年自甘下嫁秋澈,而對她十分不滿,見她如今又是衝著秋澈的事來,連個好臉色都沒有給過她。
李青梧碰了兩次釘子,都見不到皇帝的麵,便拿出了皇帝當年給她的那枚免死金牌——
這枚在十五歲及笄禮上、為了彰顯長公主榮耀而賜下的免死金牌,如今被她毫不猶豫地拿了出來。
隻為了求皇帝,能再次饒過秋澈一命。
也因為這一次,皇帝徹底厭惡了她。
他隨便找了個理由,為李青梧一個出嫁公主、擅闖宮廷而打了她三十大板。
隨後因為聽了皇後的耳邊風,眼紅李青梧在江南做的正紅火的生意,為此事,從李青梧手裡得到了八分的分紅。
最後才裝作勉勉強強的,把秋澈從詔獄裡放了出來。
但秋家人對此閉口不提。
於是秋澈也隻知道,妻子在她下獄時回來過,很快又回了江南。
她隻當對方是聽聞她出事,才回來看上一眼,從未對此深究過。
如今她以局外人的視角,眼睜睜地看著李青梧一瘸一拐地從宮裡出來,坐上馬車後,便跟著傳旨的劉不休一起去了詔獄。
卻隻是在角落裡,看著秋澈安然無恙被接出來,又看著她安安穩穩地上了馬車,露出鬆了口氣的表情。
從頭到尾,都沒有上前和秋澈見麵的意思。
許久,她才在扶風低聲的詢問聲裡,放下簾子,說:“走吧。”
此時的她和秋澈,都沒有想到,再這長達十年的離彆裡,這一次,其實就是李青梧見她的最後一眼了。
前兩次李青梧回京,一次是秋澈生辰,一次秋澈入獄,她來的也都遲了。
好在最後都無傷大雅。
可惜第三次,已經是生死之彆。
十年後,秋澈官居丞相,她匆匆趕回來,本是為了赴宴賀喜,結果卻成了收屍——
在“秋澈”滿眼帶笑地迎上來,喊她“娘子”時,李青梧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她惦念了十年那位夢中人,可從不會用這樣笑吟吟的神色看著她。
更不會這樣含情脈脈地喊她娘子。
李青梧一直知道秋澈手腕上有個胎記一樣的蝴蝶。
而秋哲裝成秋澈的模樣時,一舉一動都在刻意模仿秋澈,手腕上也特意紋了一個幾乎和秋澈一模一樣的蝴蝶疤痕。
不熟悉秋澈的人,或許還真能被他瞞過去。
這也
是秋哲敢裝成秋澈的信心所在——
為了取代秋澈,在四年前因為強迫良家婦女而被禁止三代參與科舉開始,他和秋初冬就在謀劃這場大戲。
為了取代秋澈,他背地裡學了秋澈四年,也安分了四年,就是為了這一刻。
李青梧雖是秋澈的妻子,可與她十年不見,難說是否能認出來。
最終讓李青梧確定對方不是秋澈的,其實是那隻木梳。
她知道對方不對勁,委婉地拒絕了秋哲十分熱情邀請她直接床上敘舊的邀請,說自己一路回來實在疲乏,不如等她卸妝後,再一起就寢。
秋哲一想,也不急於一時,大概怕她看出什麼,也就按捺住了蠢蠢欲動的色心。
李青梧坐在梳妝台前,故意拿出包袱底下那隻老舊的木梳梳頭,秋哲隨口問:“你怎麼用這麼舊的梳子梳頭?”
李青梧頓了頓,裝作無意間一般,提起成親那晚的事,問他:“夫君不記得了嗎?當年洞房時,是夫君送給我這把梳子的。”
“夫君還說,丈夫給妻子送梳子,寓意著我們一定能舉案齊眉、白首偕老。”
李青梧低眉,撫摸著那隻梳子,輕聲道:“樂和一直有好好保存著,舍不得丟呢。”
秋哲根本不知道這回事,隻能含笑打著哈哈:“是嗎?我記得,我當然記得——”
但他這話一出口,李青梧便更加確定了。
他不是秋澈。
這都是她編的,連那把梳子,都是李青梧偷偷藏起來的。
什麼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秋澈根本沒說過這種話。
李青梧沒再開口。
她仍是帶著那樣溫柔款款的笑意,緩緩抬手,給自己梳發卸妝。
卻因為手指太過用力,指節泛白,不小心擰斷了這把破舊的木梳。
碎裂了一半的梳子滾落到地上時,她一邊淡笑著說沒事,垂首去撿,一邊恍神地想:
她留存了十年的老物什,終究還是隨著舊人一起離去了。
她曾以為木梳一梳梳到頭,就真的能如同喜娘唱詞裡唱的那樣——
“夫妻舉案又齊眉,老來白頭互依偎。”
可她沒有等來舉案齊眉,也沒有等到白頭依偎。
李青梧知道,她又來遲了。
她遲來地,赴了一場沒有故人的宴。
找到秋澈的屍骨時,李青梧第一眼,先看見了係在秋澈腰間那枚玉佩。
蓮花紋路初綻,在月色下熠熠生輝。
年少時她一句“等我來找你”,秋澈就真的戴著這枚玉佩,等了十幾年。
即便也許秋澈其實早已經忘了那個月光瀲灩的晚上,究竟和那個狹路相逢的少女,做過什麼樣的約定。
她也始終遵守諾言,沒有丟掉過這枚玉佩。
可惜,秋澈最後沒能成為年少時最期望成為的,京城裡手藝最好的木工。
李青梧也沒能逃脫深宮的牢籠,更沒能掙脫世俗
的眼光。
她仍舊是帝王手中的棋子。
隻是從籠絡人心的棋子,變成了斂財的棋子——
而桎梏住這枚棋子的,正是“秋澈”這個名字。
有那麼一刻,李青梧甚至覺得,她們好像都已經死了。
死在十一年前,死在那個她們初遇的夜晚。
死在權利、人心、令人窒息的親情裹挾之中。
這短促的一生,她們似乎都是命運玩笑裡的犧牲品。
李青梧一滴淚也沒有落。
她平靜的,為秋澈收斂了屍骨,然後平靜地拒絕了秋哲一起睡的要求,將對方關在了門外。
隨後在半夜起身,穿戴整齊地踏出門,反鎖了秋家父子住所的房間。
就像秋澈一開始做的那個夢一樣,她背著秋澈的屍首,提著秋澈掛在書房、日日要練的那把劍,在背後相府火光衝天的畫麵裡,一步一步,走向了荒無人煙的野外。
也走向了自己的末路。
秋澈一直以為她提劍自刎,是為自殺。
她實則是殉情。
恍惚中,李青梧感受著背上傳來的,冰涼的身體溫度,抬頭看看頭頂正如上元夜時那般明亮的月亮。
好像又聽見了很多年前,她剛嫁給秋澈時,瑤台曾信誓旦旦與她說過的話。
“我會算命——我算過你們的未來,你們會一世幸福安康的。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李青梧當時沒有回答。
但其實,她是信了的。
她等著一個玩笑般的預言,也不知是在等自己的執著,還是在等著什麼……就這樣平白等了十年。
前三年她在想,真的可以幸福嗎?
後三年她在想,若不要幸福,也是可以的,隻要秋澈安康、自在就好了。
而此時月色朗朗,清風徐來,她又想:原來瑤台騙了她。
她根本不會算命。
她們沒有一世幸福,也沒有一世安康。
——更已經,沒有未來可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