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澄走進宿舍。
與那原留在陽台上一動不動, 一手搭在欄杆上側身看著已經拉上的玻璃門,身後是濃鬱墨藍色往清透淺寶藍色過度的天空,頭頂是那輪被薄雲遮掩得圓月。
他淺金琥珀色眼睛靜靜注視著玻璃門, 似乎在等待什麼,充斥複雜情緒的眼神仿佛道儘千言萬語。幾秒後,與那原收回視線,轉回身,抬頭,望著漸漸亮堂的天空, 一顆心和帶著寒氣的晨風一般冰冷。
這時, 身後響起拉開門的聲音, 隨後是後輩醇淨的聲音。
“與那原前輩,給。”
“……”與那原慢了一拍反應過來, 低下頭看向聲音的方向,隻見彎腰的理久將自己的拖鞋放在地上, 然後看著對方直起身體看過來。
“地上涼,穿上吧。”川澄說道。
“原來我沒穿鞋子啊,你進去幫我拿拖鞋?”與那原的聲音微微顫抖。
“還有拿手機。”川澄抬手, 展示拿在手裡的手機。那是去年的新款,隻是屏幕上滿是裂痕,“我現在給我姐姐發信息, 申請坐最後一班新乾線回來。”說完低頭發信息。
“……謝謝。”與那原穿上拖鞋, 隔絕冰涼的瓷磚地板,腳底變得溫暖起來。加上身上穿著理久前麵拿過來的外套, 此時,他站在淩晨的風裡卻不覺得冷,“你姐姐回複了嗎?”他去過理久家好幾次, 也見過對方的姐姐修子,知道對方每天起得很早。
“秒回。”
“怎麼說?”
“讓我中午就回來。”川澄用力抿嘴,“或者她陪我一起去,然後坐最晚一班新乾線回來。”
“噗!”與那原樂了,“不愧是修子姐,非常強大。那你的選擇呢?”說到最後這個問題時,他的眼神倏然晦暗不明。
低頭發信息的川澄沒有看到:“我在爭取晚飯前回來這個原來的選項。”頓了頓,又說,“在知道我找到花之後,我姐姐就一直想要去見一見花,還有花的家人,說是希望討論一下以後婚房買在哪裡。”
“……”與那原眼角微微抽搐。該說不愧是姐弟嗎?一個第一次見麵就求婚,另一個還沒見麵就想聊聊“婚房”買在哪裡。不過,稍微有點羨慕擁有這樣家人的理久。
與那原沉默的時間有點長,川澄發完信息,抬起頭就看到旁邊的前輩眼神憂鬱望著天空。他也抬頭看去,沒能有所觸動,低下頭,指尖輕輕觸碰破碎的手機屏幕,像是透過這個觸碰著什麼,很快,像是被燙到一般,飛快地收回手。
這個手機是花的手機。
第一次見麵時,大地君(優子,大地悟的妹妹)不小心弄碎屏幕,花抽走手機卡後就將這個手機扔給他……從那以後,川澄便一直使用這支手機。
“與那原前輩,為什麼你知道我們喜歡得人是同一人後,就一副天塌了的模樣?”川澄問道。
“我表現得那麼明顯?”
“在大家麵前沒有,在悟麵前沒有,但是在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候、在半夜醒來站在陽台吹風的時候表現得非常明顯。至少,我認識得與那原前輩不會赤著腳、不穿外套地站在冷風裡看月亮。”川澄說道。
“我在你印象裡是那樣嗎?”
“嗯。”川澄點頭。在他的印象裡,與那原前輩是非常自律的男人,異常注重身體管理。這點從大夏天椅背上還放著長袖薄外套就可以一二了,隻要是晚上都會習慣性披上外套,時時刻刻保護自己的一雙手臂。
不過,川澄心裡對與那原前輩最深刻的印象還是“不瘋魔不成活”的投球癡迷者。
他和悟第一天搬進502宿舍的時候,敲門沒有反應便直接打開門,迎麵而來就是一顆飛過來的白球!
那時,川澄在悟的驚呼中避開,悟立馬說是前輩的下馬威,他不置可否。可是,當看清投球的人是與那原前輩,他和悟都知道自己誤會了。
那是一個站在逆光裡的男人,整個人汗水流淌像是剛剛從水裡撈起來一般,渾身濕漉,一縷一縷的銀發劉海黏在額上,白色運動衫黏在身上,脖子後麵的銀色發尾末端似乎還有汗珠一滴滴掉落。
對方沒注意到他們進來,異常漂亮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的右手,喃喃說著“就是這種感覺嗎?”,接著彎腰從旁邊的一筐棒球裡拿起一個,站起,眼神在棒球上凝固了一秒,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投球!投往門的方向!完全沒發現他們的存在就投球了!白球極快的球速和極美的姿態安靜襲來!帶起凜冽鋒利的風!
川澄隻來得及分出一分餘力欣賞著這個投球,然後拉著悟避開。
“咚!”白球直接砸在走廊的牆壁上!震落天花板的灰塵,留下一個淺淺的印記!
這位前輩隨後走出來,彎著腰死死盯著那個印記,兩秒後,撿起投出來的兩顆球,走進宿舍,還關上了門,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他們的存在。
川澄:“……”
大地:“……”
那時候,悟吐槽說如果不是與那原前輩(從門口名牌得知姓名)長得好絕對會討厭他。長得好?川澄沒注意到,他隻注意到那一球異常美麗與強大,充滿魅力。如果他能投出這樣的球,花會不會大吃一驚?
將這個想法告訴悟後,悟用非常奇怪的眼神盯了他好幾秒,說著什麼“又被你秀到了,這戀愛的酸臭味”等難以理解的話,又無意識的接二連三稱讚了同宿舍前輩的容貌,又說“理久,如果不是和你從小一起長大,我一定在剛才就墜入愛河”等難以理解的話。
悟有時候總是會說些難以理解的話,不過……
“戀愛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悟,你一定也會遇到喜歡得人。”川澄發自內心地祝福自己的好友。
不知道為什麼,說出這句話後,悟又用難以理解的眼神看著自己,還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反複說著“理久這顆上好的大白菜要被來路不明的豬拱了”。
那個時候,川澄不讚同好友沒有惡意的比喻,所以沒有回答。不然,他會告訴好友,立場說錯了,是他想親近花才對……這樣想著,他的臉上突然有點熱,然後將悟拉到身後再次上前敲門。這次他加大了敲門力度,驚醒了與那原前輩,也順利進入了宿舍。
那時候川澄就牢牢記住了這個異常沉迷於投球的前輩。
後來才知道去年三年級的前輩隱退後,與那原前輩就一人住一個宿舍,所以經常在宿舍進行試驗性投球,門後的九宮格軟墊就是與那原前輩練習投球的道具。
如此癡迷投球的與那原前輩,和花有點像,一旦提起棒球、提起投球,眼睛就閃閃發光,話也多了起來。
不過,雖然住在同一個宿舍,他和與那原前輩的關係卻沒有因此變得親近起來。
直到某一天,與那原前輩路過悟教導他投球的現場,與那原前輩停下來看了幾分鐘,隨後開始教導自己投球。以這件事為契機,他和與那原前輩才慢慢熟識起來。
除了悟之外,川澄有生以來跟一個人關係那麼友好,認識得時間不長卻同意對方用名字稱呼自己,還數次邀請對方去自己家裡做客。
川澄還記得第一次邀請與那原前輩做客前和姐姐報備的場景,姐姐聽完立即流下淚水,激動地表示這是他第一次帶悟以外的人來家裡做客,終於看到他交了其他朋友。
朋友?
該怎麼定義他和與那原前輩的關係?
說是朋友總覺得不夠準確,說是前輩和後輩又太生疏了,說是……親人,似乎也沒有到達那種程度,比起對姐姐的親近,他對與那原前輩更多是尊敬與仰慕。川澄雖然還不能給自己和與那原前輩的關係下定義,但他喜於和對方的相遇。
找到花之後,他一定要告訴對方這件事,並且感謝花。
因為自從和花相遇之後,他的世界就變得不可思議起來。開始接觸棒球,開始學習如何投手,又和與那原前輩相遇,每一天都充滿新奇和期待。
不過,最大的期待要什麼時候才可以迎來呢?
花,已經等不及再次見到你了。
……
川澄收攏漫遊的思緒,從過去的回憶中回過神來。風有點涼啊,他想著,看向與那原前輩,對方雙眼沒有焦距,顯然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
“與那原前輩。”川澄再次叫道。
“……理久。”與那原淺金琥珀色的眼睛找回深邃,看著川澄,“你問我為什麼知道你也喜歡泉水後,一副天塌了表情是嗎?”
“是的。”
“因為……追求泉水的對手是誰都可以,但為什麼偏偏是你?為什麼偏偏是你啊!偏偏是我視作弟弟的你?”與那原話語平靜,聲音微微高昂,但那平靜下湧動著失落、痛苦、無奈、掙紮、怒氣等滿腔激動情緒。
“弟弟?”川澄一愣,聽起來不錯啊!他像是困擾許久的疑惑解開般高興起來,盛滿星光般的澄澈漂亮丹鳳眼晶亮,“可以哦,將我當做弟弟看待!”
“……”與那原激動的情緒被後輩不合時宜的高興硬生生凍住了。一時之間,他是既高興又生氣,高興後輩對“弟弟”這個關係的肯定,生氣對方又沒有掌握到重點!他抬手蓋住眼睛,有些無力,“理久,我很高興你說出這句話,不過,這個下次再聊可以嗎?現在我想集中精力解決與泉水相關的事情。”
“好啊~”川澄的語氣上揚,高興顯而易見。
“……”與那原嘴角忍不住上翹,隨即,用儘全身力氣將嘴角抿成一條直線。現在還不是高興的時候,冷靜冷靜,等談完再高興也來得及。調整好情緒,睜開眼,看向川澄,看到一張充滿喜悅的笑臉。
與那原:“……”嘴角再次上翹。
“咳咳咳!”與那原移開視線,再次調整情緒,“理久,曾經我很羨慕被你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雖然想不到你喜歡得人和我喜歡得人是同一個就是了。總之,儘管有點遲了,但是恭喜你,你找你的‘花’了。”
“謝謝。”川澄眉眼彎彎。
“之前你向我報告得時候,沒有及時恭喜你,抱歉。”
“不用說對不起,與那原前輩還是第一個恭喜我的人啊。”
“大地沒說?”
“沒有。”
“修子姐沒說?”
“是的。”
“第一個恭喜是從情敵嘴裡聽到的,有何感想?”
“我也不太清楚,有喜歡得人是第一次,情敵也是,而且情敵是與那原前輩,我隻感覺到高興,高興得有點飄飄然。”川澄認真思考後回答。
“……”稍微有點羨慕理久這點啊,他都要頭疼死了!與那原苦笑,“我和你相反,知道情敵是你,我都快瘋了!”甚至有種被背叛的錯覺,“開會的時候,香取監督讓我們看泉水的比賽視頻,我一邊自豪,想著‘瞧,這就是我喜歡得人,優秀吧,有魅力吧’,一邊走神,想著會議結束後要怎麼和你談話,思考了十幾個方案又一個個推翻再思考。”
“前輩想得事情真多,我當時在想什麼來著?”川澄認真回憶了一下,“想不起來了,或者說隻有一個念頭吧,想和花見麵的念頭。”
“你這種一根筋的地方有時候真讓人羨慕。”
“啊?”
“你知道是在稱讚你就可以了,回到正題,總之,我思考了許多,最後打算先弄清楚那個問題的答案。”與那原有些不自在,聲音也小了下來,“就是過夜具體發生了什麼,你們有沒有那個,或者其他一些什麼。”
“……”
“……”
陽台上一下子安靜下來,川澄整張臉驀然漲紅,與那原臉上也有點熱。沉默蔓延,前者想著吹過來的風怎麼熱了起來,後者尷尬到腳趾蜷縮。
“咳咳咳!”與那原大聲咳嗽幾聲,清了清喉嚨說道,“那時候,我是打算說服你放棄泉水,不然就自己放棄……但是兩個都沒能做到啊,你不放棄,我也放棄不了。”
“情敵是我不好嗎?”川澄眼裡是單純的疑惑。
“……一般人不會覺得情敵是自己朋友。”川澄皺了皺眉,與那原改口,“或者弟弟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川澄不理解。
“有傷和氣?有傷感情?大概是這樣吧。”其實與那原自己也不太理解,有喜歡得人他也是第一次,有情敵也是。
“與那原前輩會因為我也喜歡花,和我不再來往嗎?”
“不會!”
“那我和花在一起了,你會和我不再來往嗎?”
“不是,為什麼是假設你和泉水在一起為前提,而不是假設我和泉水在一起為前提?”與那原頓時不爽。
“因為我和花會在一起啊。”川澄理所當然說道。
“哈?為什麼不是我和泉水在一起!”與那原要炸!
“……”川澄茫然。
“理久,你該不會就沒想過泉水和彆人在一起的可能性吧?”與那原額頭青筋暴起。
“因為我和花會結婚啊,會一輩子在一起。”川澄眉眼彎彎又高興起來。
“你不是被拒絕了嗎!不要隨便妄想和泉水在一起啊!”雖然他告白也被拒絕了,與那原怒目而視!
“誒,與那原前輩怎麼知道我在想什麼?”川澄驚訝。
“……”不知道才值得驚訝好嗎!與那原心累。可惡!他已經開始擔心自己和泉水在一起後,要怎麼安慰徹底沒戲的理久了!備注,是他一個人安慰,不包括泉水,“好吧,這個話題跳過也下次再談,我們繼續剛才的談話。誒,我們前麵說到哪裡了?”
“我和花結婚。”川澄秒答。
“……”與那原額頭暴起數條青筋!攥成拳頭的手背上也浮現青筋!
“與那原前輩你冷靜一點!不要衝動啊!”暗搓搓躲在玻璃拉門後麵的大地衝了出來,抱住與那原,“拳頭快放下!放下!等等!乾嘛這樣看著我?不、不要!我不想被你的鎖技固定了!”
下一刻,大地被與那原固定在地上。
大地:“……”為什麼受傷得總是他?痛苦麵具.JPG。
“與那原前輩,你柔道的水準越來越高了。”川澄鼓掌讚歎。
“多虧了大地,自從有了他這個陪練,我鎖人的水準飛快提升。”與那原認可大地的付出。
“悟非常適合陪練,我從小到大都是他陪練。”川澄表示同意,還順便和與那原分享了幾個悟陪練的小故事。比如要突破瓶頸的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心情太好的時候等等,都可以找悟。
與那原深以為然點頭。
大地:“……”
喂!你們兩個說得是人話嗎!這不就是在說高興的時候可以打他一頓、不高興的時候也可以打他一頓、想要突破的時候還是可以打他一頓,有事沒事都可以打他一頓嗎!大地臉都綠了!還有,可以放他起來再討論嗎?很疼啊!
與那原很快放開大地站了起來,還彆說,發泄一下,心情好多了~與那原露出淺笑。
大地:“……”躺平,假裝自己是一條失去夢想的鹹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