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睡(2 / 2)

他不提恨意,不提苦難。隻寫“堅持”。

就這麼“堅持”了13,在大約23厚度的第一頁,傅瑜看到了不同的內容。

這一頁寫著:“今天發燒了,我很冷。但是我看見爺爺了。我知道這是幻覺。如果幻覺能讓我看見爺爺,請讓我發燒久一點。”

傅瑜手指一顫,指間煙灰簌簌而下,落入沙發的暗影裡消失無痕跡。

傅瑜繼續往下翻,仍有“堅持一下”夾雜紙頁之間,但字跡已經不再工整,筆力也比從前用力。

開始出現“我的出生是不是一個錯誤”這樣的字眼。

繼續翻,傅瑜看見有一頁寫著:“分不清有沒有在活著,我又看見爺爺了。還看見花園,飛鳥,和太陽。我很久沒曬過太陽了。以前我很期盼出現幻覺,期盼看見一點熟悉的東西。但現在幻覺也無法使我有開心的情緒了。”

傅瑜的指尖在這一頁停留了很久。他忘了抽煙。

剩下的頁數不算多,他愣怔之後又開始翻,然而隻往後翻了四五頁,他的手指又停住了。

那一頁隻寫了八個字:“想死。但爺爺怎麼辦。”

時間仿佛停止。

窗外有風聲鳥鳴,還有陽光透過窗牖灑過來,就灑在阮洛的日記本上。

那兩個字在陽光裡緘默。

但傅瑜隻聽見日記本裡呼嘯著的風聲和雨雪。

再往後沒有了,還有幾頁空白沒有寫完。

傅瑜陷入沉默。

直到香煙燃上煙頭,燙上了他的手指。他才低下頭,朝被燙紅的指縫淡淡地看了一眼。

傅瑜回到病房,從套房裡間的洗浴室燙了個毛巾,端了盆熱水,仔細地給阮洛擦臉、擦身體。

給阮洛蓋好被子後,他捏著眉心,靠坐在阮洛床頭的護工椅上閉起眼睛。也不知道是在想事還是在閉目養神。

打電話那會兒被他輕拍著哄好的阮洛,才安靜一會兒,又開始不安地囈語。

傅瑜身體前傾,一隻胳膊肘撐在阮洛枕邊支頤而坐,一隻胳膊隔著被子把阮洛虛虛地摟住了。他的手掌一下一下地拍著阮洛,生澀地安撫。他低語道:“阮洛,喜歡小羊麼?給你數羊。一隻小山羊,兩隻小山羊,三隻小山羊……”

病房的窗簾在阮洛入住進來時,就被傅瑜給拉上了,隻留了半道薄薄的紗,能透入一點熹微的陽光,為病房帶來一些生氣。

整個環境昏昧極了。

宋祈額頭冒汗,抱著一遝打印版的ppt方案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幅讓他下巴脫臼的畫麵——

一個身高一米九的寬肩大長腿,憋屈地坐在並不寬敞的護工椅上,聲音低沉地在那數羊:“三百二十一隻小山羊,三百二十二隻小山羊,三百三十三隻小綿羊……”

給予宋祈的衝擊力,相當於看見叱吒風雲的維托·柯裡昂教父,騎在搖搖晃晃的小馬駒上,對他唱:“爸爸的爸爸叫什麼,爸爸的爸爸叫爺爺……”

宋祈頭皮發麻,不忘糾正道:“根據規律學,我判斷第三百三十三隻應該也是小山羊。”

傅瑜睜開眼,緩緩望向宋祈。

望得宋祈原地打了一個寒顫。

宋祈最怕傅瑜這樣看著他了,正當他想打個哈哈,把方案放下暫行遁走時,一個很輕的動靜替他吸引了傅瑜的目光。

宋祈順著聲音,看著在傅瑜懷裡睜開眼,虛弱地輕咳的阮洛,如臨大赦般鬆了口氣,走上前道:“總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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