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麗姝很舍不得娘, 她重生回來,最高興的事情不是改變自己的命運,而是改變了娘親的命運。同時, 她也很清楚,小傅氏很愛她, 所以為她考慮長遠。
正因為考慮長遠, 劉承旭並非翰林出身, 恐怕這次回京敘職,還得外放。她自己是準備跟著外放的, 但是女兒不能跟著她顛沛流離,顯然留在京中, 留在老太太身邊才是最好的,所以麗姝不想也沒辦法。
一時,外麵又有人跟徐夫人傳話:“五姑娘來了。”
徐夫人這下笑容就不似作偽了, 指著外頭對眾人道:“她昨兒隨她爹爹出去城外十裡坡看了花燈,因為太晚了, 索性今兒一早回來的,說是在莊子上睡不著,我見她精神不濟,怕掃大家的興,讓她休息一會兒換身衣裳再來。”
大家見一穿茜紅衫子的小姑娘進來, 她一進來就朝老太太和長輩們跟前問福, 請完安才又趴在徐夫人的膝蓋上撒嬌。
小傅氏和傅氏又拿出表禮來,小傅氏送的是一對纏臂金,這纏臂金是無論胖瘦都能戴,大抵小傅氏也不知曉麗貞生的如何,因此選了這件作表禮。麗姝又知曉, 這是小傅氏花銀錢置辦的,恐怕把壓箱底的銀錢都拿出來了。
和小傅氏不同,傅氏隨意出手都精妙無比,她拿出來的是一對金鑲寶石雙龍戲珠手鐲,尤其是雙龍戲珠的精致程度無不讓人歎為觀止。
徐夫人則道:“貞兒,還不多謝你二嬸娘和三嬸娘。”
麗貞又再次謝過,老太太也是十分喜歡麗貞,摟著她在懷裡一頓揉搓,還吩咐道:“傳晚飯過來吧。”
如此,姨娘們先下去了,姑太太陪著老太太坐一桌,另一桌則是姑娘們的。徐夫人進羹湯,傅氏捧飯,小傅氏安箸,期間還有媳婦丫頭布菜,麗姝沒有觀察到眾人,知曉祝嬤嬤說的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因此,隻是嬤嬤用飯,反正她早已饑腸轆轆。
用完飯,又有人端來香茗漱口,麗姝咋舌,這茶昨兒聽娘說很是貴,沒想到劉府隻是用來漱口所用。
又夫人們在彆處用飯,先下去了,小傅氏臨走時和麗姝點點頭,示意她彆怕,麗姝忍不住頷首。
姐妹們按次序坐下,麗姝觀察老太太其實是個老來俏的性子,她身上著家常衫子,頭上插一根珊瑚米珠雙股釵。
珊瑚紅顯得不那麼沉悶。
果然,老太太笑道:“我聽說你們都在念書?”
麗嘉立馬過:“爹爹說讓我們多讀《列女傳》《女四書》,認得幾個字就足矣。”
老太太很是讚同:“女子德行第一,才識第二。”
姐妹們都是點頭,老太太並未因為麗婉麗柔是庶出就輕視,當問她們如何打發光陰時,麗婉也是非常標準的回答:“總不過是隨著大姐姐做些針黹女紅。”
麗姝心想,這下好了,她們都答完了,自己答什麼。
她不記得前世的自己怎麼樣回答了,那個時候的她年紀太小了,能夠記得的隻有一些大事。
“三丫頭呢?我看之前跟著你的那位嬤嬤很好。”老太太意有所指。
麗姝笑道:“那位是祝嬤嬤,當初我娘親去蓮溪庵燒香,結識了遲女冠,我是聽說那位女冠讓我娘幫了一個忙。她見我娘身懷六甲,照顧不了我,就讓這位嬤嬤教我些規矩。”
對於麗姝而言,所有的親情,都比不上利字當頭。
就像一個家裡,往往是長的端正的,有才乾的更受重視。固然麗姝一時被老太太對她的偏愛,有些受寵若驚,但她一直沒有喪失理智。
小傅氏隻要有用,老太太才會看重她。
眾所周知,小傅氏是庶出,傅家對她的態度幾乎是不用看就知曉是完全的忽視,不如傅氏多矣,娘沒有後盾,可若是和遲家關係緊密,這又是娘的籌碼了。
“哦,是遲家啊。”老太太就這麼說了一句,又見麗姝言語清晰,忍不住道:“今日你就留在我這裡,先睡在西次間,踏踏實實的睡個好覺。”
說罷,老太太又看著其餘的姑娘道:“你們也莫吃醋,大丫頭和二丫頭你們是大姑娘了,平日多要出去走動,她們小的幾個不便去。再有,麗柔看著有些身子骨偏弱,要讓你們太太請個好些的大夫先調養。”
麗嘉十歲,麗婉也八歲了,官宦人家的姑娘在這個年紀就可以出去走動了,各大詩會花宴都能出去走動,若是相看個一年半載,兩邊定親又繁瑣,因此,老太太說的意思麗嘉和麗婉一下就聽明白了。
而麗柔年紀太小,畏畏縮縮,老太太並非是當老媽子的,當然讓她好好調養,而麗貞不必說,她是大伯母膝下唯一的女兒,看大伯父對她那般寵愛,如何會讓獨女住在老太太這裡。
當然,麗姝心裡是不認可的老太太真的是天選她在身邊。
隻是麗姝連忙起身行禮:“姝兒就勞煩老太太了。”
“這般客氣作甚。”老太太笑著。
姐妹們識趣的離開,老太太又指派了兩個人在她身邊服侍,這兩人約莫十三四歲的年紀,原本是伺候老太太的二等丫頭,一個叫水芝,另一個叫水芸。
麗姝的箱籠已經送過來了,丹紅悄悄對她道:“咱們夫人聽說老太太又送了您兩個丫頭,特地封了幾個荷包,給您賞賜用的,還有一包碎銀子,奴婢就放一個鵝黃色的荷包裡,您平日賞人都從那裡拿。”
娘親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想到她,麗姝心裡一暖,又對丹紅道:“你跟娘說讓她好好照顧自己照顧弟弟,我在老太太這裡一切都好。”
“好。”丹紅快步回去覆命。
而麗姝在丫鬟們的服侍下梳洗之後,換上寢衣,床上已經不知道何時鋪好了,現下過了端午,天氣並不冷,因此水芝拿的是一床夾被來,麵料不知曉是什麼,但極其舒服。
她原本還想好好打量一二,結果躺下來,居然就睡著了。
她是睡著了,但是今夜劉家其她的人就很難睡著了。
頭一個是傅氏那裡,她從老太太那裡回來時,傅家已經派了傅夫人心腹嬤嬤來說了好一會話,又送了兩個傅夫人身邊的丫頭過來。
這兩人一人生的嫵媚嬌俏,傅氏先讓她下去,隻有另一人,才是真正奉傅夫人的命來的,她也是開門見山。
“姑奶奶,太太已經從信中知道了您的情況,很是為您擔心。”
傅氏苦笑:“都是我的不是偌大年紀還要娘操心,金釵,都已經出嫁了,本該我去孝敬娘的。”
金釵是傅夫人手底下得用的人,今年十八歲,做事周全妥帖,若非為了女兒,也不會把她打發過來,因此,她覺得傅氏的情況很是不妙。
“奴婢想隻要您過的好,這就是最大的孝敬了。是了,現下二姑太太(小傅氏)生了一子,她又有意爭寵,可您和姑爺的情分肯定比她強,您千萬彆怕。”金釵先是寬她的心。
傅氏頷首,但又搖頭:“話雖如此,現下後宅所有人都比不上她。我是正室,怎麼能自降身份去爭寵。”
傅氏不好意思再下人麵前說爭寵的事情,那是自己不要臉麵了。
見傅氏還如此嘴緊,不願意敞開心扉,玉蘭就急了:“金釵,現下二小姐可是和在娘家的時候不一樣了。原本前幾年老爺對她充耳不聞,她也是避之唯恐不及,我們見她如此懂事,小姐對她是很好,還常常和我們說將來還讓大少爺尊敬她呢。可她反手就一襲白衣,弄的楚楚可憐勾引老爺,還告了刁狀,說我們夫人苛待三姑娘似的。我就奇怪了,我們小姐按照規矩辦事,都是按照這家中兒女給的,丁姨娘的女兒四姑娘就一點事情都沒有,怎麼三姑娘就熱的渾身長痱子了。”
金釵也覺得傅氏不可能苛刻小傅氏,她就不是這樣的人,若是真的想害小傅氏還會等到現在嗎?
因此,她絕對相信玉蘭的話:“還有呢,自從這一次之後,姑爺就不再相信咱們姑太太了嗎?”
“那倒沒有,隻是我想姑爺肯定心中有怨氣,正好姑爺在破案時,說是二小姐畫畫能幫她找到犯人,之後還抓了好幾個犯人。她也就隨時能出門去,可能是這樣就養肥了她的胃口吧,正好蘇姨娘害她,饒媽媽和玉屏兩為著咱們姑娘鳴不平,反而被老爺覺得是她們陷害二小姐,被趕出去了。”玉蘭道。
可金釵知道的卻不是這樣:“我聽說饒媽媽和玉屏要陷害她小產是真的嗎?”
玉蘭避而不答此事,隻是一味分辨:“金釵姑娘,你知道蘇姨娘還送帶著痘瘡的衣裳去給她嗎?那為什麼她不對付蘇姨娘呢?那是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想要的是姑爺唯一的正妻,蘇姨娘不值一提,她從一開始就想對付我們小姐。”
這話也說的很有道理,金釵看向傅氏,傅氏歎了一口氣:“那個時候我沉浸在書昭的死訊裡,根本什麼都灰心喪氣,不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我從來都不想去爭什麼。”
金釵一針見血道:“夫人知道您就是這樣,說從前您在家裡從來沒有受過苦,怎麼懂那些小娘養的魑魅魍魎的手段。可惜,您若不爭,彆人未必不會爭啊?您是正夫人,卻被排擠成隻能窩在後院,十年八年還好,我說一句不該的話,恐怕到時候表姑娘的婚事也會受阻啊。”
玉蘭接話:“還不止如此呢,這次從九江回來,我們夫人住的憋仄的船艙,看著是比那兩個姨娘好點,可那也隻是做給老爺看的,其實呢,也就那樣。還有,我們剛剛從我們太夫人那裡回來,說太夫人準備把三姑娘養在膝下,若非四少爺太小,她老人家也想放身邊養呢。你看看,這可真是一步步鳩占鵲巢呢!”
沒想到劉家老太太居然這麼快就轉向了,金釵皺眉:“那位三姑娘我記得才六歲吧?她的性情如何。”有她在劉太夫人跟前,可不是一件好事。
“雖然年紀小小,但是嘴巴很利,城府頗深,渾然不似個六歲多的小姑娘。今日就是她在老太太麵前使伎,讓老太太看重三夫人,讓她越過我們夫人了。”玉蘭道。
金釵看向傅氏:“平日裡一般老爺何時會來?”
無論如何,總得讓她見著姑爺,她才知道對症下藥。
卻見傅氏尷尬道:“他已經許久未來了。”
“一次都沒來過嗎?”金釵震驚。
傅氏點頭:“不僅僅是我這裡,就是蘇姨娘和丁姨娘那裡也不去。”
專房獨寵啊,金釵看了傅氏一眼,這就很難辦了。但她不氣餒,先是勸道:“奴婢平日服侍您,再觀察一下法子,現下您先吃方子,當年這方子是夫人娘家母親給她的,所以她才能生了五子一女呢。”
傅氏緩緩點頭。
比起傅氏有強援,徐夫人用手搓了搓臉,今日臉都笑僵了,她和丈夫早已相敬如冰,早些年她每每月事來的時候,他都會安慰她,說不打緊。夫妻二人也的確努力,比起二叔兩頭大的事情出了,她的後院很清靜,沒人能撼動她的位置。
可慢慢的變了,尤其是生下麗貞之後,這五六年來,她們夫妻行房事已經隻是完成公務一般,沒有半點柔情蜜意,甚至這一年來她們夫妻都不同房了,若非為了麗貞,夫妻二人能在外人麵前維持表麵,其餘多是她一個人住這間大院子。
冷冰冰的,除了下人一概沒有。
今日不知怎麼見著小傅氏神態輕鬆,眉宇間都是氣定神閒,反而是傅氏不安其位。人之境遇,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那小傅氏不過一個不得寵的庶女,因為有幾分和傅氏相像,才被選作續弦嫁到娘家,當年正主回來,徐夫人都有些可憐小傅氏,沒想到現在她生了兒子又得了寵愛,就似乎沒了憂愁。
“麗貞睡了吧?”她隨口一問。
丫鬟盼兒連忙道:“姐兒在碧紗櫥裡睡的正香呢!”
徐夫人笑:“這個丫頭就是個缺心眼兒的,我看二房那幾個丫頭有八百個心眼子,她卻這樣天真爛漫。”
盼兒道:“這還不是因為二房情況複雜,正夫人就有兩個,妾侍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哪像咱們姑娘,這叫性子純真,是好事兒啊。”
“什麼性子純真,是天生不想事兒。天性豁達爽快,這樣也好,她總會活的自在。”徐夫人倒是覺得女兒沒什麼不好的。
她隻是有點羨慕小傅氏:“你說她怎麼運氣這麼好,生了個白胖小子,看老太太那模樣一下就喜歡上了。”
盼兒勸道:“這三太太也是隔了五六年才得了這個兒子,興許今年您也能得一個兒子呢。”
這些話讓徐夫人覺得沒意思,雞肋一般,隻是她突然道:“你看我把四哥兒過繼來如何?他還那麼小,隻是個奶娃子,我養著,還不就是我的兒子了。”
盼兒心道這麼多年,彆人勸夫人,她都隻是應付,卻完全沒想過過繼的事情。現在她主動提出來,還真是想通了。
作為丫頭她當然無條件支持主子的任何想法,“以前您喜歡書昭少爺,隻是他早已懂事,到底不會親近咱們,現下選四哥兒也挺好。”
徐夫人雖然還希冀自己生一個,但是想著先過繼一個也不虧,若是她再生下一個,還給二房就是了。
她倒是沒想過小傅氏會拒絕。
而小傅氏已經後悔了,她甚至眼圈一紅:“我隻是舍不得麗姝,她看起來懂事,可是還是個小孩子。她晚上睡覺喜歡踢被子,平日喜歡喝涼水,又做事情爭強好勝,彆人若說她哪裡不好,她就半夜一直起來學的人。這樣下去,若是苦苦熬著,如何是好?相公我後悔了。”
雖然今年二十歲了,小傅氏哭的鼻頭紅紅的,她青絲散在耳邊,頭發蓬鬆,顯得臉小小的,看著楚楚可憐。
劉承旭摟著她入懷:“怎麼跟小孩子似的。好好好,我再想辦法,如何?從老太太那兒吧女兒帶回來。”他在心裡還是覺得小傅氏很真實,她既覺得女兒養在老太太那裡當然好,但同時,在權勢富貴和女兒之間,她還是選擇了女兒。
“真的嗎?”小傅氏從他懷裡掙紮出來,很是驚喜。
劉承旭點頭:“這還有假,我答應了就肯定不會反悔的,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小傅氏一臉崇拜的看著他,劉承旭有時候很慶幸,他最終還是認識到了自己的內心。
次日清晨,麗姝很早就醒來了,她還不知道自己的娘想把她要回去,隻是起床時有點失落,因為平日這個時候娘親都會端早點到床邊,有時候還喂她吃飯。
從一個娘親的嬌嬌寶貝到老太太這裡,她深吸一口氣,在這裡可要懂事些才好。老太太養她在膝下,是讓她懂事乖巧,不是想看她撒嬌使性子,那是對自己親娘的。
水芝替她穿鞋,麗姝突然想起了什麼,又問道:“我才初來老太太這裡,水芝姐姐,不知這裡有什麼規矩呢?”
水芝輕鬆道:“也無甚大規矩,平日服侍老太太自有下人服侍就行。”
“哦,我知曉了。誒,對了,昨兒我進門看見一個丫頭抱著狗兒,她是專門養狗的丫頭嗎?一直替祖母養狗。”麗姝故作感興趣的問。
水芝仰起頭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您說的是流蘇吧,她是去歲才來的,她這一來,把狗兒伺候的可好了。原本她是在膳房做事,那時,老太太剛從湖廣過來,胃口不佳,恰逢老太太的娘家侄兒送了幾尾黃河鯉魚過來,她就做了一道糖醋黃河鯉魚,讓老太太展顏。因此,她就被調到老太太的小廚房來了,又不知道從哪兒抱了隻雪白的狗兒過來,老太太平素在家有那狗兒陪著,倒是開心不少。”
麗姝聽聞心道,這應姨娘,不,現在的流蘇倒的確是做的好啊。
她當聽完就說其她的話了,水芝也隻當她小孩子好奇,水芸知曉老太太派她們服侍三姑娘,將來肯定是一直伺候的,有意說知心話給麗姝聽。
“隻不過這個流蘇脾氣不太好,在膳房時早早拜了乾娘,仗著她乾娘的勢頭,欺負好幾個一起進去膳房洗菜的小丫頭呢。”水芸是魏媽媽的孫女,性情平和也不冒尖,因此不大喜歡那種戰鬥力太強的人。
知道進去找靠山,找到靠山立馬對付和她有仇的人,之後又努力出頭。
這樣的人,也難怪才十歲就已經混到了老太太身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