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族史裡流傳著這樣一段傳聞。
第一位蜂族監察官深愛著一隻雌蟲,在求偶戰中以一雙堅硬的翅膀奪得了愛人的心,但是他被人類捉走,想要活剖了他時,他拚儘全力逃出來,代價就是失去了一支翅膀。
他認為自己不再美麗,害怕愛人不再愛他,終日徘徊在家門口不敢進門。
可是他沒想到,他的愛人發現了他,義無反顧地擁抱了他。
“為什麼不進門?”
雄蟲笨拙的說,“我好醜,我沒臉見你。”
“你以為我和彆的雄蟲跑了嗎?”雌蟲被他蠢到氣笑,“你又笨,又硬,不像其他雄蟲那樣溫柔漂亮,可我愛的就是你,要不然你以為當年那麼多優秀的雄蟲追求我,我為什麼選擇你?失去一支翅膀又有什麼關係?剩下的那支翅膀就不可以擁抱我了嗎?”
這位監察官望著愛人調皮的笑臉,就用那支翅膀緊緊擁抱著他。
——“愛人,我愛你,所以我珍惜你不再美麗的外表,寵愛你飽經折磨的靈魂,我溫順的等待你的歸來。
希望你能明白,我對你意猶未儘,甚至日漸失守,來品嘗我的愛意和身體吧,今夜,我是你肆意占有的獵物。”
當然,那個年代的蟲族連紙麵文書都沒發明出來,所謂史料,大家都靠口耳相傳,編寫成書。
儘管有專門修繕史書的蟲族學者對這些話美化了幾遍,但是古往今來,眾所周知,如果蜂族引以為傲的翅膀被摧毀、被折斷,那麼蜂們會選擇一頭撞死在牆上,寧可死,也決不讓殘缺的自己出現在異族麵前。
蜂們喜歡體麵,愛漂亮,更甚於以天生美麗著稱的蝶族,尤其是以美貌吸引雌性的雄性,翅膀的美麗程度超過臉。
伊黎塞納偏過頭,看著自己千瘡百孔的醜陋翅膀,彈孔把翅膀達成了篩子,冰冷的麵容沒有一絲動搖。
他頭也不回的用蟲肢牽引著太空艙離開地球表麵。
路上遇到了很多異種,在人類的輻射下大多數已經失去意識,大概是把他當成了怪物,瘋狂攻擊伊黎塞納。
伊黎塞納麵無表情地屠殺異種,潮水般的異種軍隊也是殺紅了眼,異種的手爪鑿進他胸口的時候,他沒躲,異種的身體撞擊他翅膀的時候,他沒躲,但是人類追擊小隊試圖從他身邊帶走太空艙的時候,伊黎塞納驟然暴怒,精神力瞬間拔高到閾值極限。
離他百米以內的異種皮膚炸裂開來,肉塊漂浮在宇宙裡,血液亂飛,糊滿了人類的飛行器。
“我拚了命也要保護的愛人,你們把他當成炫耀功績的戰利品……”
伊黎塞納壓抑著嘶吼,近乎心碎地說,“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罵名,我一隻蟲來受就夠了,你們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他?”
“現在連他的屍體,你們都要從我身邊搶走?”
遙遠的悲歌傳來,冰藍的瞳孔不再清澈,蜂族一向引以為傲的監察官像是被異種汙染了一般恐怖,字字泣血,被寒霧冷
浸到可怕。
“我決不允許……”
人類未曾見過真正的S級雄蟲本體的模樣,直到眼前被鋪天蓋地的白色地獄籠罩。
懸在人類艦隊最中央的白發雄蜂目如死灰,六支羽翼遮天蔽日,觸手如同銀針一般纏向飛行器艦隊,白色綿長的蟲類肢體如雲絮般纏繞旋轉的渦輪。
這隻蜂族的身體膨脹擴大了上百倍,冰冷的蜂眼倒映出億萬個星艦的倒影,哪怕被炮彈轟到傷痕累累,遍體鱗傷,它始終緊緊護著那枚破舊的太空艙——那裡麵是他再也醒不過來的愛人。
人類始終不相信蟲子也有愛情,那種基於繁衍欲望而產生的情感隻能用來繁衍,甚至短暫的幾下抽動後,蟲子們結束露水情緣,緊接著的產卵、生育、撫養,經年不休。
春夏秋冬,四季交替,生命因此誕生,歲月因此枯萎。
如果種族裡的絕大部分都擁有情感,情感壓過了理智,那麼所有種族都會以最快速度走向滅亡。
人類的軍隊在笑話這隻癡心的雄蟲,看啊,他這樣守護的東西不就是蟲母嗎?
蟲母是什麼?是一隻死去、就可以被另一隻替代的繁殖機器,哪來的愛呢?不過是雄蟲哄騙蟲母交.配產卵的謊言。
蟲母也不可能真心對待他們,虛情假意,逢場作戲,雄蟲也是繁殖工具,蟲族每隻蟲都知曉。
同樣,人們始終不相信所謂信仰的存在。
不相信它能讓生命放棄生命,讓衡量放棄衡量。
但是對於蟲族來說,信仰的力量很強大,它能讓心看見心,讓陽光照見陽光,它能超越生與死的界限,把愛人帶到期盼他歸來的人身邊。
這隻蟲母,是蟲族散發著光芒的星體,祂不需要被照耀,祂本身就照耀著他們。
祂是野蠻生長的月亮,是抬頭就能看見的風景,在所有生命披星戴月地趕路時,祂停下來,仰望星空,思考,然後,溫和的帶著所有生命走向光明的明天。
儘管如此,祂卻更希望每個生命都能成為他們自己的月亮,永遠溫暖著自身就夠了。
“言言,這些彈孔好疼,你都不知道心疼我,也不醒過來看看我……”
炮火無法轟斷那種精神力虛化出來的蟲族肢體,甚至一隻蜂腿就比得上一個飛行器粗細,軍隊第一次感到了恐慌,飛行器又被蜂肢牽拽著搖擺不定,一架一架爆炸燃燒。
這隻罕見的白冰種寒蜂受了很嚴重的傷,但是子彈沒傷到軟骨,所以他還能飛,不管多少彈藥打在他身上,他都用超高的精神力頂住了,如果活捉了他,地球的昆蟲綱又能擴展一個龐大的支脈,不過,活捉他的難度不亞於九天攬月,五洋捉鱉,隻能放棄。
人們開始懷疑起來,蟲族真有那種名為“愛”的高級情感嗎?
人類的昆蟲綱學者都不曾建立起這樣的理論,沒有事實結構支撐,就不能成立。若非親眼所見,不可能有人猜得到,哪怕是生性殘暴的雄蟲,也存在著微薄的情感。
在那些對人類
而言微不足道的情感中,最濃鬱、最芬芳、最難以忘卻、為之斷腸的,名叫“愛”。
……
伊黎塞納還是放了他們一條活路,收回所有的觸手,讓殘餘的飛行器連滾帶爬地飛回大氣層。
"言言不希望看見我這樣醜陋。"伊黎塞納怔怔地想,"祂愛好和平,祂喜歡安穩,我得聽祂的。"
太空裡的溫度不亞於天然大冰窖,伊黎塞納恍然回神,呢喃道:“言言,你也很冷吧……”
他解開自己的衣服,但是他解了很久都解不開,乾脆扯壞,自言自語道:“對不起,我忘了,你怕冷,要穿衣服,你總是生病,稍微冷一點都要感冒…沒事的,我們先回到母巢星,那裡安全的…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不會了……”
伊黎塞納強自鎮定,扇動著支離破碎的翅膀,停留在太空艙門前,玻璃照出他,他被凍到嘴唇發青,睫毛生霜,俊美的側臉溫柔卻狼狽,臉色乾涸的淚痕都沒有擦掉。
他推開艙門,逼迫自己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好像腳底踩在釘子上,紮得他鮮血淋漓,疼痛難忍。
但是走到安放言諭屍體的地方,他卻沒有看見那具沉寂的、被子彈貫穿胸口的屍體,而是看見了一枚光潔的蛋。
……怎麼會?!!!
伊黎塞納連艙門都忘了關,太空艙撞上宇宙氣流,蛋順著地麵甲板就滾下去,伊黎塞納猛然回神撲過去抱住蛋,顫抖著手,按下了閉合艙門的按鈕。
然後,伊黎塞納意識到什麼,低頭聞了聞那枚蛋。
——有言諭的信息素味道。
那種他朝思暮想的,甚至親口品嘗過、塞進身體裡、在黑暗屋子裡擁抱著彼此抵死糾纏過的味道。
他後知後覺,閉上眼睛,眼淚蜿蜒流下來,沾濕了他的睫毛。
這是奇跡嗎……
他哭得委屈死了,好像被拋棄的小動物,隱忍著哽咽了幾聲,終於放聲哭泣,喊啞了嗓子,猶如劇痛的野獸。
所有的難過和痛苦在這一刻完全釋放,伊黎塞納幾乎喘不過氣來,意識到是神明的力量拯救了言諭,他抱著蛋磕頭,頭碰到地上咚咚作響,可能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但是那種委屈就好像空氣裡也擠出來了檸檬的酸澀,他連句話都說不出來,白發沾濕一臉,本能地用最柔軟的肚腹護著這枚蛋,好像每一隻懷著小蟲崽的母親。
哭夠了,伊黎塞納憔悴的跪在地上,用額頭抵著這顆雪白的、嶄新的、乾乾淨淨的蛋,親吻著帶有餘溫的蛋殼。
溫柔繾綣,愛意纏綿,他低低的喘著氣,一刻也舍不得放開了。
失而複得的愛人,就是神明賜於他全世界最好的寶藏。
“你心軟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