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重明默默鬆開手,比了一個“請”的手勢。
等到凝禪的身影漸遠,一旁的唐花落才小聲道:“……四象天還需要如廁嗎?”
段重明大驚:“妹子你對四象天有什麼誤解嗎?就算到了九轉天,也還是需要的啊!”
唐花落也愣住:“……真的嗎?可是我從沒見過我爹爹……”
她聲音小了下去。
段重明和唐花落大眼瞪小眼。
這個話題再進行下去就不禮貌了。
還好兩儀天第一輪比賽很快開始,唐花落和殷雪冉一並向著八卦陣位的傳送陣走去,在陣裡給自己的對戰簽輸入一縷靈息,下一瞬就會被傳送到相應的陣位。
九宮八卦陣在眾人激動的神色裡開始第一次轉動的時候,凝禪回頭看了一眼,旋即在沸騰的人聲裡,悄無聲息地走出了長水廣場。
凝禪走的並不快。
或者說,她看起來確實很像是方才她所說的溜達。
走走停停,還四處看看。
偶有遇見少和之淵充滿戒備的弟子,也毫不心虛,點頭示意,堪稱一個坦坦蕩蕩。
長袖掩蓋住了她正在不斷捏訣的手指。
從重生回來沒多久,凝禪其實就發現了。
她確實回到了十六歲時四象天的修為境界。
但從四象天到九轉天的這一段對所有修士來說都有如天塹的距離,在她麵前,宛如坦途。
隻要有足夠多的靈息,她就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裡,突破這些桎梏,短暫成為九轉天。
這也是她在靈犀秘境裡,在召出她的傀後,能一劍攪碎秘境的原因。
那一劍,是全盛九轉天的劍,小小靈犀秘境,自然支撐不住。
凝禪在默算自己在衝到九轉天的狀態時,所能支撐的時間。
不會比一刻鐘更長。
方才在長水廣場時,雖然靈息鼎沸,但到底人多眼雜,她坐在那兒玩對戰簽的同時,四方脈悄然運轉,靈息緩緩湧入,卻也不敢做得太過,以免被人覺察到了異樣。
但此刻她在少和之淵裡緩步行走的同時,周身靈息震蕩,氣勢更是越升越盛,在到達某一個閾值的時候,又驟而變得縹緲。
七星天·掩蹤。
凝禪望了望天,少和之淵在她眼裡,已經變得與最初時不同。
靈息的走向愈發清晰,長水廣場方向的聲囂清晰又朦朧,她遙遙掃去一眼,尋道榜上的字跡在她的靈識裡變得格外清晰。
唐花落和殷雪冉的名字都已經浮現在了兩儀榜上,看來第一輪比試已經結束,兩人並沒有對上,同時進入了第二輪。
少和之淵對外宣稱,一門有四十位九轉天的長老與各堂堂主,七位無極。
但凝禪的靈識輕掃,便已經能感知到,除卻一夕無極天下知,這個數字無法做假之外,少和之淵的九轉天,可絕不止四十人的數量。
她的腳步愈發緩慢卻輕快,靈息無蹤,沒入她的體內。
八荒天·縮地。
凝禪前行一步。
再抬眼,空氣變得冷冽,落雪無聲,虞畫瀾的氣息最後出現的地方,就在這裡。
畫棠山。
他來這裡做什麼,來這裡找誰,不言而喻。
長風穿不透畫棠山的大陣,風微冷卻輕柔,凝禪雖然開了掩蹤,衣袂卻依然被吹起,再落在她的肌膚上。
前世被她一把籠火燒成焦黑的埋骨之地,就在眼前。
凝禪靜靜注視著前方,手裡多了一張從傀的臉上扒下來的麵具。
她很冷靜地知道,隻要她現在抬步,穿過麵前這道畫棠大陣,她就能知道更多有關虞彆夜過去的真相。
短短的這個片刻,凝禪想了許多。
從前的那些浮光掠影,重生一遭的短暫交集。
虞彆夜垂下的角度不自然的手,一劍指著他時飄蕩的發尾,站在她身前時的背影,自稱是他父親的虞畫瀾,和方才對方在望向畫棠山時,周身一瞬間迸發的殺意。
無數畫麵交錯,最後變成了兩道虛幻交疊的身影。
夢境裡俯身在她發尾落下一吻的溫和青年,和黑夜裡半麵血色滿身是傷的乖戾少年。
……
凝禪閉了閉眼。
不是不猶豫,也不是全然沒有恨,但比起恨,更多的是比單純的恨還要更複雜的情緒交織,是被背叛的憤怒,是不可置信,是錯愕,是想要破口大罵,還有那一句想要問出口的為什麼。
她想要知曉一個緣由。
也想要知道,在她墜下山崖的那一刻,虞彆夜眼中倒映的,又是什麼?
他,可曾如願?
……
重重思緒在她腦中交錯,纏繞成一條細密的線。
她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
即便重生一次,她還是那個她。
她已經看到了那麼多前世未曾知曉的事情,也已經站在了這裡。
心底有一道聲音越來越大,是她捫心自問的最後幾個問題。
凝禪,你想進去嗎?你想去看看所謂的真相嗎?
如果此時此刻站在這裡的,是前世的你,哪怕你與虞彆夜並無前緣,你會去看看嗎?
答案是會。
她會。
她想知道,她想搞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更何況。
前生今世,他還欠她一條命。
就算是死,他也應該死在她手裡。
所以凝禪抬眸,帶上麵具,一步跨入畫棠山的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