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禪才要說話,神色卻微微一動,猛地回頭,看向了身後空蕩的夜!
“有人來了。”她輕聲道。
她雖在山巔,靈識卻一刻都未曾放鬆,更是在畫棠山外沿途,以白虎脈·蟬目布下了無數小陣。
樹梢之上,有蟬悄然睜開眼,向著這一路浩蕩人影投來一眼。
然而這一行人,境界最低也有六合天,更不用說,還有朱雀脈無極的虞畫瀾。
隻是一瞬,便已經有人似有所覺,猛地回頭,一道靈息已經打了過去:“誰?!”
饒是凝禪瞬息停了蟬目,那一瞬被盯上的威懾依然透過那隻瞬間死透掉落枝下的蟬,穿到了她的周身。
凝禪猛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另一隻手以傘撐地,硬是穩住了這一瞬的身形。
“畫棠山還有沒有彆的路下山?”凝禪語速變得極快,雖然隻是一瞬,她卻已經看清:“虞畫瀾帶著今夜遊龍殿的所有長老往畫棠山的方向來了。”
她頭痛欲裂,腦中卻一片清明,思緒飛轉:“止衡仙君和裁決神使也在,看來是聚起了此次尋道大會所有帶隊的長老。”
“虞彆夜,我問你。”凝禪倏而抬眼,“你在這裡,他可會有所覺?”
“這裡到底是虞畫瀾親手設下的陣。但他也隻能知道有人在這裡,具體是誰,有幾個人,卻並不能知曉。”虞彆夜笑了笑,心道不然他今夜為何非要來此:“凝師姐,你先走吧。我為你斷後,隨後就來。”
凝禪卻不動,她沉默片刻:“是嗎?那你為什麼不把你的手,從門上拿下來?”
虞彆夜終於苦笑一聲:“你還是發現了。”
他話音落,那扇門上的所有靈紋幽光隱約遊走,流光閃爍之間,赫然便是一個困字陣!
如果方才虞彆夜不攔她那一瞬,那麼現在被困字陣粘在門上的,就是她!
“你方才攔住我,是因為你知道門上有陣。”凝禪淡淡道:“既然知道,為什麼還要去開這扇門?”
“凝師姐,你現在走,還來得及。”虞彆夜卻輕輕眨眼,鴉黑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陰影:“若你在這裡,死路一條。而我……畢竟姓虞,他不會拿我怎麼樣。”
凝禪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也知道自己現在走,哪怕艱難一點,總能有希望瞞過這一群浩蕩前來,不出半刻便要抵達畫棠山下,或許就要開啟大陣的各門派長老們。
再不濟,就算被發現了,說自己夜間閒逛無意至此,最多也不過領幾日責罰,總好過在此處被抓住。
凝禪近乎執著地看著他,又問道:“你推門,是因為我想推開這扇門嗎?”
虞彆夜卻也依然不答,隻是輕輕笑了起來,連那雙漂亮的眼睛都彎了起來:“凝師姐,你已經救了我很多次了。”
但她看著虞彆夜近乎溫柔地看著她的目光,眼中浮現的,卻是他如孤獸一般滿身是血地躺在畫棠山風雪之中,下巴被冰雪劍割出一片傷痕的樣子。
凝禪深吸一口氣,閉眼,再睜開。
“虞彆夜,你相信我嗎?”她問道。
虞彆夜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似乎要將她的所有樣子都記在心裡,他極認真地點頭:“相信。”
又重複一遍:“我相信你,師姐。”
如果說之前的每一聲“師姐”,都更像是他對她隱秘情緒的試探。
唯獨這一聲,變成了最純粹的,沒有任何雜質的,簡簡單單的,師姐。
凝禪道:“好。”
她話音落下,平展開雙臂,向著虛空張開手。
整座畫棠山的風雪倏而變了走向,她的腳下倏而有了一個靈紋陣浮凸出來,照亮了虞彆夜終於染上了驚愕的眼!
是大聚靈陣。
凝禪揚起下巴,有風自聚靈陣中而起,從她的腳下向上揚起的風將她的長發散亂揚起。
漫天的靈息開始聚集,旋即形成了一個幾乎肉眼可見、以她為中心的靈息漩渦!
靈息開始奔湧。
更不用說是畫棠山這世間最是精純的靈息。
漫天的風雪都被攪動,那些原本落在身上便會如刀割的每一片落雪,在這一瞬,好似都回歸本初,化作了凝禪借來的靈息!
凝禪的白虎脈在瞬間被充盈到了九轉天,四方神獸借力,她色澤過淡的眼瞳變得比平時更圓,甚至有金橘色的光芒流轉!
“一起走。”凝禪踏向前一步,一手抓住虞彆夜被困在了那扇畫廊幽夢大夢上的手,向後一拉。
旋即,一腳踹在了大門上!
一聲極沉悶悠遠如鐘鳴的聲音自她腳下響起,刹那間便穿透了畫棠大陣,幾乎響徹了少和之淵上空!
前來畫棠山的諸位長老自然也聽到了這一聲響動,驚愕抬頭,看向夜色中的畫棠山巔。
片刻寂靜後。
虞畫瀾身邊的小童驚叫出聲,聲線幾乎要將整片夜色撕裂開來:“何人擅闖畫棠山——!!”
一聲如石塊入池,激起無數風浪。
少和之淵寂靜的夜開始被逐一點燃。
可那點燃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一些,甚至……甚至更像是早就在等著這一嗓子!
凝禪又是重重一腳跺在門上。
鐘鳴滿山。
眾長老還沒有從有人在這樣的夜裡擅闖畫棠山一事裡回過神來,便聽另外一名小童大聲道:“此人一定與殺了餘夢長老的人有關!他絕無可能一人上畫棠山,或許還有同夥——”
言罷,又急急看向虞畫瀾:“掌門!機不可失!還請速速決斷!”
至此,諸位長老的臉色終於變了。
他們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棋子了。
虞畫瀾一手撫須,臉色並不好看,卻更像是佯裝出來的不好看。
“諸位,事權從急,如今態勢,諸位也親眼見到了。”他朗聲道:“還請各位與我守株待兔於此,畫棠山下,有且隻有這一條路,我們就在這裡等那膽大包天之人。”
然後,又一拱手:“今夜竟然出了如此變故,真是對不住各位,也對不住各位的弟子了。”
還有腦子轉的不夠快的長老傻傻問出一句:“又與我們的弟子有什麼關係?”
回答他的,是夜風裡的呼聲與淩亂散向各方的腳步聲。
“起燈——!!有人夜闖畫棠山,吾等奉命搜查——清點人數——速速開門——接受搜查——”
驚慌聲與怒叱聲一並響起。
少和之淵的夜色被無數靈石燈火照亮,搜尋術法在無數院落亮起又滅,儼然一副要將所有的門派居所都翻個底朝天的姿態。
有門派大弟子攔不住來勢洶洶的少和之淵隊伍,衝師弟妹使了眼色,去請家中長老。
然而片刻之後,眾人麵色更沉。
長老屋空空如也。
“怎麼,還指望有人來給你們出頭撐腰?”為首的少和之淵弟子冷笑一聲:“諸門派的長老如今都與我家掌門在一起,都是目睹了有人夜闖之事,此次搜查,都是我家掌門征詢過諸門派長老的同意後才開始的。”
見對麵臉色逐漸灰敗惶然,少和之淵領頭弟子向前一步,揚起下巴:“還不讓讓?”
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段重明從沉醉中被吵醒,遊走的思緒重新回籠到他的腦中,他猛地起身,左右四顧,卻哪裡有半個虞彆夜的身影!
門外的喧囂越來越近,顯然是在挨個搜每一間房子,隔壁已經傳來了唐花落的驚呼,旋即就是唐大小姐的怒罵聲。
“你們知不知道我爹是誰?我是望階仙君的獨女!你們也敢這麼對我?!我倒要看看今天誰敢進我的房間半步!你們少和之淵還要不要臉了!是要與我合虛山宗為敵嗎!”
來搜的,顯然不止一隊人馬。
他的院門和隔壁凝禪的院門很快被哐哐砸響,那門質量雖好,卻也經不住如此力道,眼看就要搖搖欲墜。
“開門!少和之淵搜查要犯!再不開門,視為窩藏要犯,我們就要破門而入了!”
段重明目露焦色,口中暗罵一聲,哪裡還管滿地的酒罐,他破罐子破摔地抬手,將發冠一摘,又大力揉了揉眼角直至發紅,端得一副醉酒後才醒來的淩亂模樣,提起一口氣,就要翻牆而過,去凝禪那邊的院子。
他打算以這種散亂姿態,醉醺醺神誌不清地去開凝禪那邊的門。
這種時候,聲名算什麼,哪怕能給她拖得一時半刻,也是好的。
結果段重明才一臉視死如歸地掛在牆頭,就看到凝禪衣衫比他還散亂,提了把劍,氣勢洶洶地從房間走出來,直到院門口。
然後,凝大師姐臉色極差地一把拉開門。
“大半夜的,鬼叫什麼?找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