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彆夜並不是徹底暈了過去。
他的意識有些縹緲模糊,與虞畫瀾對那一掌的時候,他清晰地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愕和真正的殺意。
——與過去不同。過去無數次他想要殺他,然而隻要他畫棠山還在一日,畫廊幽夢還有一日未曾徹底崩塌,虞畫瀾便絕不可能殺他。
但七星地煞陣中不同。
幡中世界剛散,妖氣與地煞之氣共同彌漫了整個空間,自然能夠隔絕幾乎所有的探知。
倘若他在這裡隕落,也可以推諉於他是在幡中世界自取滅亡,而非他虞畫瀾之過。
隻可惜,虞畫瀾確實用了全力,但他從未設想過,在他眼皮下長大的虞彆夜,竟然已經成長到了能衝破自己身上的第一層桎梏,展現出一半妖身的模樣。
所以他隻是重傷,甚至傷勢並不如大家想象中的那麼嚴重,凝禪最初時點在他身上的醒靈已經極大程度地抑製了他傷勢的惡化,更不用說現在疊加在他身上的幾層大陣。
他躺在這裡,意識模糊沉浮之間,恰聽到了凝禪的那一句“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
虞彆夜忍不住想要牽唇。
他閉著眼睛, 心跳卻很快。
幡中世界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他的腦中完全空白,他覺得自己應是忘記了什麼彌足重要的事情,但在聽到凝禪這句話的時候,他原本隻覺得空落落的心裡,卻竟然莫名有了一種被填滿了些許的沉靜。
他和她之間,終於也有了一些事情。
像是某種塵埃落定般,虞彆夜微微側頭,終於陷入了沉眠。
直到有夢墜入他的深眠之中。
夢裡的自己也在沉睡。
他的意識浮凸在自己的軀殼之上,環顧四周,恰看到凝禪推門而入,她站在床前,低頭看了他片刻,輕輕歎了口氣。
“也不是多嚴重的傷,怎麼就是不醒來呢?”穿著暮山紫色道服的少女用手指撥了撥他的額發:“你老老實實待著,我去給你找藥。有幾味比較難找,我可能要去一趟北宿陀羅道,等我回來。”
她說完,將錄了自己這一段話的留影珠放在了他的床頭,然後轉身而去。
那一日的陽光很好,透過窗欞灑在床前的地麵上,他聽到她在門外似是與人有了兩句爭執,她卻最終還是去了。
最初的一兩天,還有人來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過了三天之後,就再也沒人推開過這扇門。
然後,虞彆夜看到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自己,慢慢坐了起來。
“他”麵色蒼白,卻哪有半分孱弱之色,更沒有凝禪所謂的“就是不醒”。
因為這個世界上,無論如何就是不醒來的人,隻有一種。
裝睡的人。
“他”從頭到尾都在裝睡。
直到此刻。
虞彆夜俯在夢中的自己身上,看著“他”以匿蹤自房間潛出,下山的那一刻,虞彆夜回頭去看,才發現,“他”下的這一座山,竟是合虛山。
不及他細想,“他”已經禦靈而起,甚至不用傳送陣,而是趁著夜色一路疾馳,連眼瞳都在月色之下化作了一片燦金。
合虛山宗到少和之淵洋洋灑灑有千裡之遙,“他”卻隻用了大半個夜晚,降落在畫棠山的厚雪中時,雪原之上,剛剛灑下了第一片金色的豔陽。
“他”在雪中躺了足足一天,任憑冰冷沒過手腳,直到夜幕再度降臨。
看著“他”自畫棠山的厚雪裡走出,在夜幕之中行走於少和之淵的暗巷中,敲開了餘夢長老的大門,再乾脆利索地在餘夢長老震驚的目光中,將他捅了個對穿的時候,虞彆夜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絲恍惚。
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的夢……便仿佛是另外一條太過真實的時間線。
一條凝禪去為他尋藥而未曾參加尋道大會,他卻依然來此,將餘夢長老在這個深夜之中殺死,拖曳到了畫棠山的雪中拋屍,卻沒有人來為他補上一記青龍·定魂的時間線。
“他”隻管殺,自然不會去管這之後的洪水滔天。
甚至趁夜直接回了合虛山宗,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般,躺回了那個房間裡的那張床上,睡了一場難得無夢的好覺。
房間並不多麼寬敞,這一夜沒有月色,亂雪峰也沒有什麼徹夜不滅的靈石燈,所有的一切都是漆黑,隻有微末的星光照耀出微微的輪廓。
夜很靜。
虞彆夜垂眸看著在床上閉著眼的自己,再慢慢看向窗外深不可測的夜。
經曆過一遍有凝禪以青龍·定魂來擾亂所有人視線的情況,虞彆夜自然能想到,夢中的自己離開了少和之淵後,第二日的虞畫瀾會有多麼震怒,卻也會毫不猶豫地將滿身都是朱雀脈傷痕的餘夢長老的死嫁禍於合虛山宗。
但此刻此刻的某一瞬,虞彆夜卻覺得,自己和夢中的“他”有了某種奇妙的共感。
夢裡的人,確實是自己。
因為如果他是夢裡的“他”,毫無疑問,他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他會潛回去殺一定要殺的人,卻也會在雙手沾滿鮮血後,用靈息一遍遍洗刷去手上的腥氣,無論如何……無論要帶上多少層麵具,也要回到這裡。
天下之大,卻隻有這裡,能讓他感受到一點讓他貪戀的溫暖。
所以“他”寧可帶上一層濃厚的偽裝,做一個醒不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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