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沒有什麼稀奇的。
凡踏入修仙一途之人,哪有不自律的,若是連最基本的自律都做不到,一味懶惰,哪可能提升和精進修為。
但她自律得太過驚人,固定的時間入定,固定的時間看書,固定的時間練劍,甚至連每天的用餐進食都是刻板的固定,與其說是在修行,更像是在進行一場毫無感情的苦修。
她總是帶著微笑,但殷雪冉覺得,她的眼中,所有的一切都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
又或者說,她像是在用這樣極致的自律方式,來提醒自己,不要對任何東西投入感情。
這很不正常。
影子是有味道的。
至少對於影潛在殷雪冉來說,她可以感受到影子所帶來的情緒。
她試過段重明的影子,這位紅衣大師兄的影子便影如其人,黑色裡都沾染著招搖過市。
也去過凝禪的影子裡
,
凝禪的影子仿佛一片沉鬱穩定的稠藍,
就像她看起來永遠穩定且包容的情緒,還帶著一種旁觀者的冷靜抽離。
這一夜,殷雪冉順著牆角的影子,在祝婉照入睡後,悄然探入了她的影子之中。
然後驟而抽身。
祝婉照已經驚醒過來。
她翻身而起,驟而握劍,劍影照出一室雪亮。
“誰?!”她低聲道。
殷雪冉仿佛凝固在了牆角,一動不動。
祝婉照遍尋無人,有些疑惑,枯坐片刻,重新合衣躺下。
殷雪冉這才輕輕鬆了口氣。
太敏銳了。
這種敏銳不該是一位隻有三才天,每天按部就班修行的弟子所能有的。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她方才探入祝婉照影子的刹那再退出,是因為她感受到了仿佛火燒般的灼熱和洶湧的情緒。
這個人……在她平靜自律的外表之下,藏著極其深重甚至滔天的情緒與不為人知的某種目的。
殷雪冉終於知道了凝禪究竟為何讓她來這裡。
她要找到祝婉照的目的是什麼。
*
從亂雪峰禦劍去淵山,隻用短短兩炷香的時間,越過的山頭雖多,但到底依然是在合虛群山之中,落地之時,滿山的野草碎石都已經被清理乾淨,雖是荒山一座,卻並不冗亂。
負責交接的執事將這一處地契交到凝禪手上,凝禪在上麵落了手印,留了靈息,那一張契書便自動重新卷了起來,落入淵山地下,若非此後淵山再易主,凝禪主動以靈息召喚,不會再出現。
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凝禪站在山腳下,抬頭看山,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一模一樣的流程,一模一樣抬頭看山的角度,她身邊的那棵大樹,卻比前一世要年輕足足二十多歲。
所有的一切都因為自己的重生而有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她不再是悄無聲息地帶走了虞彆夜,參加了尋道大會還拿了魁首,幾乎是被迫進入了南溟幽泉的小世界,經曆了一遭自己現在也不怎麼願意回憶的秘境,拿到了本應落入虞畫瀾手中的招妖幡,甚至見了一麵初代妖皇,不得不提前前一世太久地做出了替身傀,與虞畫瀾做出了交換。
又或者說,與虞畫瀾交惡。
前一世,她與虞畫瀾的交集隻有兩次。一次是虞畫瀾提著靈石來求替身傀,被她冷漠拒絕。一次便是她為了虞彆夜,殺穿少和之淵,籠火燒山,登上畫棠山巔之時,他曾站在山巔冷冷俯視。
這麼多事情都變了。
唯獨有一件事沒變。
她在重回淵山時,身邊站著的人,還是虞彆夜。
她側頭看向身邊的少年,他比上一世的此時要更年輕,棱角分明,眼瞳如彼時一般濃黑,看向她時,眼中也是一片乖順溫柔近乎澄澈的笑。
但到底不一樣。
少了那二十多年,他還沒有成為前世後來那樣能將自己的所有情緒都包裹嚴密的青年。
所以凝禪還是從他注視自己時,從那片乖順和溫柔的背後,看到了一片濃鬱到近乎直白的占有欲。
那日幡靈在回到招魂幡之前,告訴了凝禪一件事。
幡中世界確實會讓人忘卻一切,重塑身份與整個世界環境,但卻不會改變人本身的情感。
換句話說,虞畫瀾在浮朝大陸想要殺虞彆夜和凝禪,那麼在幡中世界,在見到他們的第一眼,便也會生出殺意。謝柏舟與祝婉照在浮朝大陸時,彼此之前便已經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感與相互吸引,所以在幡中世界才會縱然身份相隔,也要衝破這一切道德約束,強烈地想要在一起。
同理。
幡中世界裡,虞彆夜對著生而為妖的她,有著毫無道理的、近乎絕對的偏愛,為這件事而惹得全天下詬病不解也毫不在意,甚至恨不得把她全天都拴在自己身邊。
——這隻能說明,在浮朝大陸時,他便已經對她有了與幡中世界中一樣的情感。
凝禪看向虞彆夜的眼睛。
原來是從這個時候開始。
不,更確切的說,或許應該是從最開始。
他看她的眼神,便是如此。!